凜冽的寒風(fēng)在兗州西南的群山中肆虐,發(fā)出永無止境的尖嘯,如同萬千冤魂在哭嚎。簡陋的山坳營地里,擠在窩棚中的人們緊緊相擁,汲取著彼此身上那點微薄的暖意。篝火在坳地中央費力地燃燒著,火光映照著一張張枯槁絕望的臉,深陷的眼窩和嶙峋的顴骨被勾勒得如同骷髏。
黃天裹緊了那件早已污損、卻依舊刺眼的明黃工服,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巖壁。系統(tǒng)面板冰冷的熒光固執(zhí)地懸浮在視野一角:【信徒人數(shù):54】。那猩紅的警告【信徒歸零超過3天,則宿主靈魂湮滅】如同懸頂?shù)睦麆?,每一次瞥見都帶來刺骨的寒意?/p>
五十四人。比初來時多,卻比幾日前更少。
死亡如影隨形。高燒不退的老卒趙伯,終究沒能熬過前夜那場酷寒。他無聲無息地蜷縮在草堆里,身體僵硬如鐵。那個因偷盜被鞭笞后逐去坳口放哨的孫癩子,也凍斃在了自己的小窩棚里。清晨發(fā)現(xiàn)時,人已經(jīng)成了冰坨。信徒的光點,就在黃天眼前熄滅了兩顆。還有三個重傷員,氣息微弱,在死亡線上掙扎,每日的神莓吊命,也僅僅是吊命而已。
饑餓,是刻在所有人骨頭上的刀。李九帶著狩獵隊每日天不亮就鉆入山林,歸來時卻往往兩手空空,只有一些苦澀得難以下咽的草根、幾塊植物的根莖。。窩棚里,傷病者的呻吟、牙齒打顫的咯咯聲、還有胃袋痙攣發(fā)出的細微干嘔,交織成一曲絕望的挽歌。
“仙師…”栓子凍得嘴唇發(fā)紫,小心翼翼地靠近黃天,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緊張,“王…王石頭他們回來了…有…有消息。”
黃天猛地睜開眼,壓下心中沉甸甸的疲憊與焦慮。李九、趙小樹、王石頭,還有新近因悍勇而嶄露頭角的劉黑七,幾人魚貫而入,帶進一股刺骨的寒氣。王石頭臉上帶著凍傷,神情卻異常凝重,甚至有一絲異樣的亢奮。
“仙師!”王石頭的聲音因寒冷而沙啞,卻壓得很低,帶著一種秘密的重量,“俺們…俺們摸到山那邊了,靠近陳留郡界…發(fā)現(xiàn)一處莊子!”
所有人的呼吸都為之一窒,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莊子不?。∮型羾?,看著不算太高,但結(jié)實!是張家的莊子!就是那個在陳留郡有好多田地的張家!”王石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仇恨與渴望的光芒,“俺們趴在背風(fēng)的山坡上,借著雪光看了大半天!守備…不算嚴!門口就兩個抱著矛縮著脖子的莊丁,凍得直跺腳!墻頭好像也有哨,但縮在角樓里,半天不見探頭!”
他喘了口氣,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力量:“關(guān)鍵是…俺們看到了糧倉!就在莊子西頭,好大的屋頂!還有…煙囪!那是磨坊!肯定有糧!還有牲口棚!俺聽到牛叫了!這大冬天…他們肯定囤了過冬的糧秣!布匹!鹽巴!說不定還有鐵器!”
“張家…”李九的眼睛瞇了起來,里面是刻骨的寒光,“陳留張氏…旁支,算不上頂天的門閥,但在這地界,也是活閻王!俺在青州時,就聽逃難過來的兄弟說過,這張家放貸收租,心比鍋底還黑!逼得人賣兒賣女是常事!”
“對!”劉黑七臉上的刀疤在篝火下扭曲,聲音嘶啞,“俺老家東萊那邊,也有張家的田莊!管事的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佃戶累死累活,交完租子連谷殼都剩不下!冬天…冬天他們莊子里糧倉堆得冒尖,莊外凍死的餓殍能堆成山!”
糧倉!糧倉!這兩個字如同魔咒,在死寂的窩棚里回蕩。每個人眼中那點麻木的死氣被瞬間點燃,爆發(fā)出一種近乎野獸般的綠光。腹中火燒火燎的饑餓感,此刻瘋狂地撕扯著他們的理智。
黃天的心卻猛地沉了下去。他看到了眾人眼中那赤裸裸的渴望,也看到了李九、劉黑七等人臉上那“替天行道”般的決絕。襲莊?奪糧?這念頭如同毒蛇,瞬間纏住了他。
“襲莊…”黃天的聲音干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便是劫掠。”
這四個字如同冷水,潑在眾人心頭。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信徒們臉上復(fù)雜的掙扎。剛剛?cè)计鸬南M?,與仙師親口立下的“信約”——戒淫掠——劇烈沖突著。
“仙師!”李九猛地抬頭,眼中燃燒著悲憤的火焰,“俺們不是劫掠!是拿回本該屬于俺們的東西!世家之糧,哪一粒不是盤剝俺們這些窮苦人的血汗所得?他們莊子里堆成山的粟米麥子,是多少個像趙伯那樣凍餓而死的冤魂換來的?俺們?nèi)≈?,天?jīng)地義!是替天行道!更是為了活命??!”
“對!替天行道!為活命!”劉黑七低吼道,他身后幾個同樣飽受世家之苦的漢子也跟著附和,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瘋狂。
“可莊子里…還有佃戶,有奴仆?!秉S天的聲音沉重,帶著巨大的道德拷問,“他們…也是窮苦人。一旦動手,刀兵無眼…”
“仙師慈悲!”王石頭搶著道,他顯然觀察得更細,“俺們看了,那張家的管事和家丁住在莊子中心幾間青磚大瓦房里,暖著呢!那些佃戶和奴仆,都擠在莊子最外圍的破茅草屋里,跟俺們這窩棚差不多!俺們只打糧倉,打管事住的地方!不去碰那些窮苦人!”
趙小樹也抬起頭,年輕的臉上是對世家的刻骨仇恨:“仙師!趙伯…還有孫癩子,他們不能白死!俺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剩下的兄弟再凍死餓死在這山里!這張家,就是活生生的豺狼!搶他們的,俺心里沒有半點虧欠!”
窩棚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黃天身上。生存的渴望與信約的鐵律,如同兩座大山,沉重地壓在他年輕的肩膀上。他閉上眼,腦海中閃過趙伯僵硬冰冷的臉,閃過孫癩子背上潰爛的鞭痕,閃過那幾個重傷員氣若游絲的模樣,更閃過系統(tǒng)面板上那猩紅的死亡倒計時。也閃過那些素未謀面、在張家莊子破茅屋里掙扎求存的佃戶奴仆的面孔。
良久,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決然。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在死寂的窩棚里回蕩:
“天道不彰,豺狼橫行,吾等為求活路,行此權(quán)宜之計!”
“然信約不可廢!戒淫掠之規(guī),今日更需恪守!”他目光如電,掃過李九、劉黑七以及所有核心成員的臉,“此役,只取糧秣、布匹、農(nóng)具、鹽鐵等生存必需之物!嚴禁殺傷莊戶佃農(nóng)、奴仆!若遇抵抗,以吾雷法震懾為主,非必要,不得殺人!”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雷霆般的威壓:“若有違此令,濫殺無辜,侵擾婦孺者…吾之雷法,定將其挫骨揚灰!李護法!”
“在!”李九挺直腰板,眼中閃爍著兇光與忠誠。
“此律由你督行!膽敢犯禁者,立斬不赦!”
“謹遵仙師法旨!誰敢壞了規(guī)矩,俺李九第一個剁了他!”李九的聲音斬釘截鐵,環(huán)首刀在篝火映照下閃過一道寒芒。劉黑七等人也凜然應(yīng)諾。
行動迅速展開。能戰(zhàn)者不過四十余人,被李九分成數(shù)隊。一隊由劉黑七率領(lǐng),最是悍勇,負責(zé)解決門口守衛(wèi),打開莊門,直撲中心管事居所和可能的家丁聚集點。一隊由王石頭帶領(lǐng),精于潛行,負責(zé)清除墻頭可能的哨探。主力則由李九親自統(tǒng)領(lǐng),目標(biāo)明確——糧倉、磨坊、庫房!黃天居中策應(yīng),他的落雷術(shù)是震懾的底牌。栓子和幾個半大少年,帶著繩索和臨時趕制的簡陋擔(dān)架,準(zhǔn)備搬運物資。老弱則留在坳地,由趙老拐帶著幾個還能動的傷員看護。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子時剛過,風(fēng)雪似乎也識趣地小了些。一支沉默的隊伍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離開了山坳營地,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跋涉。積雪沒膝,每一步都耗盡全力。寒冷如刀,刮在臉上生疼。但求生的欲望和被壓抑的怒火,支撐著他們前進。
天快亮?xí)r,最黑暗的時刻,他們抵達了目標(biāo)。張家田莊背靠一處矮丘,黑黢黢地臥在雪原上,土圍子的輪廓在微弱的雪光中若隱若現(xiàn)。正如王石頭所報,莊門緊閉,門樓上兩個莊丁抱著長矛,縮在角樓避風(fēng)處,腦袋一點一點,似乎在打瞌睡。墻頭不見其他哨探。
李九打了個手勢。王石頭帶著幾個如同貍貓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潛到墻根下。他們利用積雪和陰影的掩護,迅速攀上并不算高的土墻。片刻之后,墻頭上傳來兩聲極其輕微的悶響,如同重物墜地。王石頭的身影在墻頭閃了一下,示意得手。
劉黑七眼中兇光一閃,帶著十幾個最悍勇的漢子,如同離弦之箭,直撲莊門!他們用削尖的粗木樁,狠狠地撞向那并不厚重的木門!
“哐!哐哐!”
沉悶的撞擊聲在寂靜的黎明前格外刺耳!門樓上打盹的莊丁猛地驚醒,睡眼惺忪地探出頭來,驚恐地看到下面一群黑影正在撞門!
“敵襲!有賊…!”尖叫聲劃破夜空,帶著變調(diào)的恐懼。
晚了!又是幾聲猛烈的撞擊,伴隨著木栓斷裂的脆響,莊門轟然洞開!劉黑七如同猛虎出閘,第一個沖了進去,手中豁口的柴刀帶著風(fēng)聲,狠狠劈向一個剛從門房里驚慌失措沖出來的莊??!
“??!”慘叫聲響起。
莊子里瞬間炸開了鍋!鑼聲、梆子聲急促地敲響,夾雜著女人孩子的尖叫哭喊和男人的怒吼。幾處較好的房舍亮起了燈光。
“穩(wěn)?。‰S我來!直取糧倉!”李九的聲音如同炸雷,壓住了混亂。他率領(lǐng)主力,目標(biāo)明確地撲向西頭那巨大的倉房輪廓。
“擋住他們!哪里來的流寇!找死!”一個氣急敗壞的吼聲從莊子中心傳來。只見一個穿著厚實皮襖、頭戴暖帽的胖子,在七八個手持棍棒刀槍的家丁簇擁下,從一處青磚瓦房里沖了出來。此人正是張家派駐此地的管事張富。他顯然被驚醒,又驚又怒,看著沖進來的這伙人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眼中頓時充滿了輕蔑,“一群餓瘋了的泥腿子!給我打!往死里打!”
家丁們仗著人多,又見對方裝備簡陋,呼喝著沖了上來,試圖堵截李九的主力。張富更是站在臺階上,揮舞著肥胖的手臂,唾沫橫飛地咆哮:“砍死一個,賞糧一斗!砍死那個穿黃衣服的妖人,老子賞他十畝地!”
“仙師!”李九急呼,他被兩個持刀家丁纏住,一時難以脫身。
黃天站在洞開的莊門口,風(fēng)雪吹動他單薄的黃衣。眼前是混亂的莊園,是舉著武器撲來的家丁,是張富那在燈火映照下寫滿輕蔑、殘忍和貪婪的胖臉。昨夜趙伯僵硬的臉和孫癩子凍斃的身影再次閃過腦海。生存的冰冷邏輯壓倒了最后一絲猶豫,而張富那“十畝地”的懸賞,更是點燃了殺意!
視線瞬間鎖定那個站在臺階上、如同肥豬般咆哮指揮的張富!體內(nèi)那道沉凝的雷霆之力被徹底引動!目標(biāo)清晰,意志決絕!
“雷!公!助!我——??!”
黃天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一聲撕裂夜空的咆哮!
“刺啦——轟隆?。?!”
一道刺目到極致的紫白色電蛇,毫無預(yù)兆地撕裂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它帶著毀滅一切的煌煌天威,以超越凡人理解的速度,精準(zhǔn)無比地、如同天神擲下的審判之矛,狠狠劈落在張富那肥胖臃腫的身軀之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
張富臉上那猙獰的咆哮瞬間僵住,化為一種極致的驚駭與茫然!他身上的厚實皮襖在萬分之一秒內(nèi)碳化、汽化!緊接著,整個肥胖的身體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燭,在刺目的強光和震耳欲聾的爆鳴中,轟然塌陷、焦化!濃烈的焦糊惡臭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蛋白質(zhì)瞬間碳化的詭異氣味猛地炸開,彌漫了整個莊子中心!原地只留下一具人形的、冒著縷縷青煙和細小電弧的焦黑殘骸!
死寂!
所有聲音仿佛都被那毀天滅地的一擊徹底抽空、湮滅了!
撲向李九的家丁,臉上的兇狠瞬間被無與倫比的恐懼徹底撕裂、扭曲!他們眼珠暴突,死死盯著臺階上那具還在冒著青煙的焦黑殘骸,又猛地抬頭看向那灰暗天穹,仿佛那里潛藏著擇人而噬的恐怖巨獸!巨大的恐懼扼住了他們的咽喉,連尖叫都卡在喉嚨里!
“天…天誅!”一個家丁手中的棍棒“當(dāng)啷”掉在地上,雙腿一軟,噗通跪倒,額頭死死抵住冰冷的雪地,渾身篩糠般抖起來?!袄坠珷敔旓@靈了!饒命?。 绷硪粋€家丁發(fā)出凄厲到變調(diào)的哭嚎,屎尿齊流,腥臊味彌漫開來。
恐懼如同瘟疫,瞬間席卷了所有試圖抵抗的莊丁。他們手中的武器紛紛掉落,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地,拼命磕頭求饒。臺階上那具還在微微抽搐、冒著青煙的焦尸,如同最恐怖的圖騰,將“天罰”二字深深烙印進每一個目睹者的靈魂深處!
“繳械!捆起來!”李九的吼聲打破了死寂。黃天道軍眾人也被這直接、血腥、無可辯駁的神威再次震撼,隨即爆發(fā)出狂熱的士氣,如狼似虎地撲上去,將嚇傻的家丁捆了個結(jié)實。
莊子里的哭喊聲也小了許多,無數(shù)雙驚恐的眼睛從破茅屋的縫隙里、窗欞后望出來,看著門口那獨立風(fēng)雪中的黃衣身影,充滿了深入骨髓的敬畏與難以置信。
抵抗被徹底瓦解。
李九帶人直撲糧倉。沉重的倉門被撞開,一股混雜著谷物陳腐氣味的暖流撲面而來?;鸢训墓饬料?,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堆積如山!真正的堆積如山!黃澄澄的粟米、飽滿的麥子,如同金色的沙丘,從地面一直堆到高高的倉頂!旁邊稍小的倉房里,是一捆捆碼放整齊的粗麻布、葛布,還有成缸的粗鹽!空氣中甚至隱隱飄來隔壁牲口棚里干草和牲畜的氣味。
這豐饒的景象,與他們營地里的饑寒交迫、草根樹皮形成了地獄與天堂般刺眼的對比!強烈的憤怒和一種被掠奪的悲愴感瞬間沖垮了許多人的理智。
“狗日的!狗日的!”一個老信徒看著那糧山,眼睛血紅,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糧袋上,粟米簌簌落下,“俺們吃樹皮!啃草根!他們…他們糧食多得能堆成山!發(fā)霉!爛掉!”
黃天的心也在劇烈抽痛。他強壓下翻騰的情緒和胃里的不適(那焦尸的氣味揮之不去),厲聲喝道:“肅靜!李護法!依計行事!取所需之物!快!”
李九也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得雙目赤紅,但他牢記黃天的命令,嘶聲指揮:“栓子!帶人裝糧!粟米、麥子!布匹!鹽巴!裝滿擔(dān)架!快!王石頭!帶人去找農(nóng)具!鋤頭、鐮刀!還有鐵器!鍋!能找到的都拿走!劉黑七!帶人警戒!看好那些捆住的!不準(zhǔn)任何人靠近佃戶的屋子!”
整個莊子陷入一種詭異的忙碌。信徒們?nèi)缤浵伆?,在巨大的糧倉和庫房間穿梭。他們小心地避開那些蜷縮在破茅屋門口、驚恐地看著這一切的佃戶和奴仆。栓子帶著少年們,拼命地將寶貴的糧食倒入帶來的破麻袋,用繩索捆在擔(dān)架上。王石頭則帶人沖進旁邊的工具房,將能用的農(nóng)具、幾口破鐵鍋,甚至角落里幾塊生鐵錠都搜刮出來。
黃天走到莊子中央的空地,目光掃過那些被捆縛在地、抖成一團的張家家丁,臺階上那具觸目驚心的焦尸,最終落在那幾間破敗的茅草屋前。幾十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佃戶和奴仆,在寒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眼神麻木而恐懼地看著他,又時不時瞥向張富的殘骸,充滿了驚悸。
他深吸一口氣,混雜著濃烈焦糊、谷物和恐懼的氣息灌入肺腑。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清晰,穿透寒風(fēng),傳入每一個驚魂未定的耳朵: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世家盤剝,視爾等如草芥!”
他的手指向那巨大的糧倉,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悲憤:“看看那堆積如山的糧食!看看你們身上的破衣爛衫!看看你們面黃肌瘦的兒女!張家的富貴,哪一樣不是吸食爾等的骨髓膏血堆砌而成?張富的下場,便是天道對此等不仁不義之人的裁決!”
佃戶奴仆們麻木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點微弱的波動,恐懼中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吾名黃天!非為劫掠爾等而來!吾乃天道行者,持雷霆權(quán)柄,滌蕩世間不公!今日取張家不義之財,只為吾等被逼入絕境的同道,爭一條活命之路!”他的目光掃過那些驚恐的佃戶奴仆,“吾等信約:戒濫殺!戒淫掠!守望相助!絕不傷及無辜!爾等若在此活不下去…”
他頓了頓,手指向西面那片莽莽群山的方向,留下一個模糊的希望:“…可往西,入山!尋一線生機!”他無法承諾更多,只能留下一個方向,一個渺茫的指引。
“撤!”黃天不再停留,果斷下令。
滿載的隊伍迅速撤出莊子。擔(dān)架上、肩膀上,是沉甸甸的糧食、布匹、鹽巴和農(nóng)具鐵器。這是他們活下去的希望。來時如同鬼魅,去時卻帶著沉重的收獲和更沉重的心情??諝庵校橇钊俗鲊I的焦糊氣味似乎久久不散。
風(fēng)雪重新呼嘯起來,掩蓋了身后的莊子。黃天走在隊伍最后,回頭望去。張家田莊在黎明的微光中漸漸模糊。他仿佛看到那些佃戶奴仆依舊站在破屋前,麻木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也仿佛看到某個趁亂溜走的家丁,連滾爬爬地消失在雪原盡頭,奔向陳留郡城的方向。
“仙師…”栓子氣喘吁吁地扛著一小袋鹽湊過來,小臉上滿是興奮,但手里還緊緊攥著一把沾著泥土的簡牘,“俺…俺在管事屋里翻東西時,在個破箱子底下發(fā)現(xiàn)的…上面好像寫著字…跟曹…曹操有關(guān)?”
黃天心頭猛地一跳,壓下胃里的翻攪,接過那幾片冰涼粗糙的竹簡。上面的字跡他大多不識,只勉強認出幾個反復(fù)出現(xiàn)的、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字,隱約像是“曹”、“兗州”、“軍糧”、“調(diào)撥”之類的字樣。
寒意,比這冬日的風(fēng)更刺骨,瞬間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