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罪臣之女的入宮路
天還沒亮透,沈知意就被押送的兵丁踹醒了。
她蜷在硬板車上,懷里揣著個油紙包,里面是昨夜里從家仆偷偷塞來的半塊芝麻糕。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震得她骨頭縫都發(fā)疼,可那芝麻糕的甜香順著紙縫鉆出來,倒讓她忘了渾身的酸乏。
“起來!磨蹭什么!” 兵丁的鞭子帶著風抽在車板上,離她的臉不過三寸。
沈知意慢悠悠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嘴角還沾著點芝麻粒。她爹沈侍郎被抄家那會兒,她正蹲在廚房偷喝酸梅湯,官兵沖進來時,她抱著腌菜壇子就往床底下鉆,最后還是被拽著頭發(fā)拖出來的。如今想想,那會兒要是能多揣兩瓣蒜,現(xiàn)在也能就著芝麻糕解解膩。
“姑娘家家的,淪落至此還傻笑,怕不是嚇傻了?” 旁邊一個老嬤嬤啐了一口,滿臉褶子擠成一團。
沈知意咧開嘴,露出兩排整齊的牙:“嬤嬤您看,天上那云像不像糖三角?”
老嬤嬤被她氣笑了,剛要再說點什么,隊伍突然停了下來。前面?zhèn)鱽硪魂囼}動,原來是宮門到了。
朱漆宮門像頭巨獸,銅環(huán)上的獅子張著嘴,仿佛要把她們這些罪奴吞進去。沈知意趁著兵丁清點人數(shù)的空檔,悄悄把芝麻糕塞進鞋底 —— 這是她昨夜里想了半宿的主意,貼身藏著怕被搜走,塞鞋底最保險,就是走路硌得慌。
“姓名,籍貫,罪由?!?登記的太監(jiān)尖著嗓子,手里的毛筆蘸一下墨,就抬頭瞥一眼。
“沈知意,京城人,父沈文彬通敵叛國,沒入宮中為奴。” 她低著頭,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人聽清。心里卻在盤算,一會兒要是搜身,該怎么把芝麻糕藏得更隱蔽些。
果然,到了第二道崗,一個膀大腰圓的嬤嬤過來搜身。她的手像爪子一樣,在沈知意身上摸來摸去,摸到袖管時頓了一下。
沈知意心里一緊,隨即想起袖管里還藏著早上從路邊拔的兩根胡蘿卜 —— 她娘以前說過,胡蘿卜能填肚子,還能當武器,遇到野狗就扔過去。
“這是什么?” 嬤嬤扯出胡蘿卜,眉頭擰成個疙瘩。
“回嬤嬤,是…… 是路上挖的,想著到了宮里能當菜吃?!?沈知意眨巴著眼睛,一臉真誠。
周圍的宮女們?nèi)滩蛔⊥敌?,嬤嬤卻被她氣樂了:“就你機靈!進去了有你苦頭吃!” 說著,把胡蘿卜扔還給她,揮手讓她過去。
沈知意撿起胡蘿卜,偷偷朝嬤嬤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快步跟上隊伍。穿過一道道宮門,紅墻越來越高,把天割成一條窄縫,看著就讓人憋得慌。
她爹以前總說,皇宮是金窩窩,里面的地磚都是金磚鋪的??缮蛑獠仍谏厦妫挥X得比家里的泥地還硌腳。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隊伍停在一處院子前,門口掛著塊牌子,寫著 “浣衣局” 三個黑字。
一個穿著灰布衣裳的嬤嬤叉著腰站在門口,三角眼掃過眾人,聲音像破鑼:“都給我聽好了!進了這浣衣局,就得守規(guī)矩!天亮干活,天黑歇著,誰敢偷懶?;?,仔細你們的皮!”
沈知意縮在人群后面,偷偷把胡蘿卜塞進袖管,又摸了摸鞋底的芝麻糕 —— 還好,都在。她打量著這院子,墻角堆著一堆臟衣服,發(fā)出一股餿味,幾只蒼蠅嗡嗡地飛著。
“沈知意!” 嬤嬤突然喊道。
她一個激靈,連忙應聲:“到!”
“你,去把那堆衣服搬到池子里去!” 嬤嬤指著墻角那堆最高的衣服,嘴角帶著點壞笑。
沈知意瞅了瞅那堆衣服,足有她兩個高,心里把這嬤嬤罵了八百遍,臉上卻堆起笑:“好嘞,嬤嬤!”
她走過去,剛要伸手,就聽 “嘩啦” 一聲,最上面一件朝服掉了下來,砸在她腳邊。那衣服上繡著金龍,金線在太陽底下閃得晃眼,可上面沾著的油漬卻像塊爛膏藥,看著就難洗。
“磨蹭什么!” 嬤嬤又在后面催。
沈知意深吸一口氣,抱起一件衣服就往水池走。剛走兩步,腳下突然一滑,“哎喲” 一聲摔在地上。手里的衣服飛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蓋在嬤嬤的頭上。
周圍瞬間安靜了,連蒼蠅都不叫了。
沈知意趴在地上,心里咯噔一下 —— 完了,這下要挨揍了。
她慢慢抬起頭,就見那嬤嬤把朝服扯下來,臉憋得通紅,手里的鞭子 “啪” 地甩在地上:“你個小蹄子!敢暗算我!”
沈知意連忙爬起來,撲通跪在地上,“咚咚” 磕了兩個響頭:“嬤嬤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這地面太滑,奴婢腳底下沒根……” 她說著,眼淚就涌了上來,其實是剛才摔的時候磕到了膝蓋,是真疼。
“哭什么哭!晦氣!” 嬤嬤被她哭得心煩,揮了揮手,“趕緊干活去!再出錯,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沈知意連忙應著,爬起來繼續(xù)搬衣服。這次她學乖了,走得慢慢悠悠,眼睛盯著地面,生怕再滑倒。
搬完衣服,她坐在池邊喘氣,剛想把鞋底的芝麻糕拿出來啃一口,就見一個小宮女跑過來,低聲說:“別在這兒吃,被嬤嬤看見要罰的?!?/p>
沈知意抬頭一看,這小宮女約莫十三四歲,梳著雙丫髻,臉上還有點嬰兒肥。她咧嘴一笑:“謝啦,妹妹叫什么?”
“我叫小蓮?!?小蓮往四周看了看,“你剛來,不知道劉嬤嬤的厲害,她最恨別人偷懶了。”
沈知意點點頭,把剛摸出來的芝麻糕又塞回鞋底。她看著小蓮那雙清澈的眼睛,心里琢磨著,這宮里要是能有個照應,或許日子能好過點。
正想著,就聽遠處傳來一陣喧嘩,好像有不少人朝這邊走來。小蓮臉色一變:“不好,是淑妃娘娘的儀仗!咱們快躲起來!”
沈知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小蓮拉著躲到了洗衣池后面的假山石旁。她剛想問問淑妃是誰,就見一群人簇擁著一頂轎子走了過來,轎子旁邊的宮女個個穿著綾羅綢緞,手里捧著各種玩意兒,和她們這些灰頭土臉的宮女比起來,簡直是天上地下。
轎子停在院子門口,一個穿著粉色宮裝的女子走了下來,柳葉眉,丹鳳眼,長得是好看,可那嘴角撇著,一看就不好惹。
“這浣衣局怎么這么臭?” 淑妃捂著鼻子,聲音尖細,“本宮的云錦裙子呢?還沒洗好?”
劉嬤嬤連忙跑過去,點頭哈腰:“回娘娘,快了,快了,這就給您送來?!?/p>
“廢物!” 淑妃抬腳就踹在劉嬤嬤腿上,“要是耽誤了本宮下午的賞花宴,仔心你的狗頭!”
劉嬤嬤 “撲通” 一聲跪下,連連磕頭:“奴才不敢,奴才這就去催!”
沈知意在假山后看得直咋舌,心里想,這娘娘脾氣真大,比她娘還厲害。她正看著,突然覺得腳底下一硌,低頭一看,原來是剛才掉在地上的芝麻糕露了出來。
她剛想彎腰去撿,就聽淑妃喊道:“誰在那兒?”
沈知意嚇得一哆嗦,手里的胡蘿卜 “啪嗒” 掉在地上。
淑妃的目光立刻掃了過來,厲聲說:“給我出來!”
小蓮嚇得臉都白了,緊緊抓著沈知意的胳膊。沈知意咽了口唾沫,心里飛速盤算著 —— 出去肯定沒好果子吃,不出去被揪出來更慘。
她突然眼睛一亮,抓起地上的胡蘿卜,往臉上抹了兩把泥,然后猛地從假山后跳了出去,張開胳膊,怪聲怪氣地喊:“我是浣衣局的女鬼!誰來誰倒霉!”
淑妃和她身邊的宮女們嚇得尖叫起來,淑妃更是往后退了兩步,差點摔倒。劉嬤嬤也懵了,指著沈知意說不出話。
沈知意心里偷笑,臉上卻裝得更兇,又往前跳了兩步。
“鬼啊!”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淑妃的儀仗頓時亂作一團,宮女太監(jiān)們拉著淑妃就往轎子那邊跑,連掉在地上的一個錦盒都忘了撿。
看著她們狼狽逃竄的背影,沈知意 “噗嗤” 一聲笑了出來。小蓮從假山后探出頭,拍著胸口:“嚇死我了!你…… 你真厲害!”
沈知意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剛想說點什么,目光卻落在了地上那個錦盒上。她走過去撿起來,打開一看,里面躺著一支金步搖,上面鑲著的紅寶石在太陽底下閃得刺眼。
她心里咯噔一下,這玩意兒,能換多少芝麻糕?
就在這時,劉嬤嬤氣急敗壞地跑了過來:“沈知意!你剛才裝神弄鬼是不是?!”
沈知意連忙把錦盒塞進袖管,臉上堆起無辜的笑:“嬤嬤,您說什么呢?我剛才一直在這兒洗衣服啊?!?/p>
劉嬤嬤狐疑地看著她,又看了看地上的胡蘿卜,眉頭擰成個疙瘩:“少廢話!趕緊把淑妃娘娘的裙子洗出來!要是出了岔子,我饒不了你!”
說完,劉嬤嬤氣沖沖地走了。
沈知意看著她的背影,又摸了摸袖管里的金步搖,心里突然冒出個念頭。她拉著小蓮,湊到她耳邊低聲說:“小蓮,你知道哪兒能融金子嗎?”
小蓮一愣,搖了搖頭:“融金子?你要干什么?”
沈知意神秘地笑了笑,沒說話。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她臉上,一半明,一半暗,像個偷到糖的孩子,眼里卻藏著點別的東西。
她不知道,這支金步搖,會給她帶來什么樣的麻煩,又會讓她的宮路,走向何方。但此刻,她只想著,要是能把這金步搖變成一罐子芝麻糕,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