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清在心里給剛剛那場小型職場整頓,打了個A-的成績。
扣掉的分?jǐn)?shù)在于,動靜還是大了點,不夠潤物細(xì)無聲,到底還都是理論,缺乏實踐了。
翠兒送走那幾個被捆起來的刺頭,回來時腳步都帶著風(fēng),小臉激動得通紅。
她看向自家小姐的眼神,簡直像在看一尊閃閃發(fā)光的神祇。
“小姐,您剛才……”
“翠兒?!?/p>
舒清清打斷了她的崇拜,語氣恢復(fù)了平日的溫和。
她從趙氏那個寒酸的首蓄匣子里,挑出一支最不起眼的銀釵,釵頭只簡單地彎了個如意的形狀,連顆米粒大的碎寶石都沒鑲。
這玩意兒,放我前世,頂多算個旅游景點的工藝品。
“拿著這個,去當(dāng)鋪?!?/p>
她把銀釵塞進(jìn)翠兒的手里。
翠兒捧著那冰涼的銀釵,手一抖,差點沒拿穩(wěn)。
“小姐!這怎么行!這……這是夫人給您的……”
“沒事兒沒事兒?!?/p>
舒清清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開始給她布置今天的KPI。
“當(dāng)了之后,錢分成三份。”
“第一份,去把之前說好的,院里那四個人的獎金,每人五十文,一文都不能少,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發(fā)下去。”
翠兒用力點頭,這個她懂,小姐這是在立威,也是在收買人心。
“第二份,你去買些點心,要城南‘福瑞齋’的桂花糕,記住,要最新鮮的?!?/p>
翠兒又點頭。
“第三份,剩下的錢,你不用急著給我?!?/p>
舒清清的聲音壓低了些,透著一股神秘。
“你就去人多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茶館、布莊、胭脂鋪子,都行。耳朵放尖一點,聽聽別人都在聊些什么?!?/p>
翠兒愣住了。
“聊……聊什么?”
“什么都行?!?/p>
舒清清循循善誘,像在輔導(dǎo)一個不開竅的學(xué)生。
“比如,哪家大人升了官,哪家夫人又添了新首飾,哪家小姐的婚事定下了,哪家公子哥又在外面惹了禍。”
她看著翠兒那雙迷茫的眼睛,換了個更直白的說法。
“之前的我,天天待在這院子里,兩眼一抹黑,跟個活死人沒區(qū)別。我要知道,這昭京城里,誰跟誰是親戚,誰跟誰是死對頭,誰家有錢,誰家有勢。”
“我這是在做……市場調(diào)研?!?/p>
市場調(diào)研。
又是四個翠兒聽不懂的字。
但她好像又懂了小姐的意思。
小姐是要把整個昭京城,都當(dāng)成一本書來看。
翠兒攥緊了手里的銀釵,那冰冷的觸感仿佛給了她無窮的力量。
“奴婢明白了!”
翠-兒辦事效率很高。
不到一個時辰,她就回來了。
那支磕磣的銀釵,居然當(dāng)了二兩銀子。
舒清清看著那堆散碎的銅錢和幾塊小銀角子,忍不住感慨,古代這購買力,真魔幻。
她沒有耽擱,立刻讓翠兒把院里剩下的四個人都叫到了跟前。
那四個人,一個二等丫鬟,一個燒水的婆子,兩個仆婦,此刻都站得筆直,垂著頭,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王婆子。
“之前我說過,在我這院里好好干活,有賞?!?/p>
舒清清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翠兒上前一步,將早就數(shù)好的銅錢,挨個發(fā)到他們手里。
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你~錢碰撞聲,清脆悅耳。
那沉甸甸的五十文錢落在掌心,帶著一種不真實的重量。
燒水的劉婆子手都抖了,她看著手里的錢,又抬頭看看舒清清,嘴唇哆嗦著,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謝二小姐賞!謝二小姐賞!”
剩下三人也反應(yīng)過來,齊刷刷跪了一地,磕頭磕得砰砰響。
她們在府里當(dāng)下人這么多年,月錢都是被克扣的份,何曾見過主子自己掏腰包額外打賞的。
這五十文,夠她們給家里的孩子扯兩尺布做新衣裳了。
舒清清看著他們,淡淡地說道:
“都起來吧。以后只要忠心辦事,好處少不了你們的。但誰要是敢有二心,下場你們也看見了。”
“奴婢(奴才)誓死效忠二小姐!”
四個人異口同聲,聲音里充滿了真誠和敬畏。
很好,團(tuán)隊的初步凝聚力,有了。
打發(fā)了下人,翠兒又提過來一個精致的食盒。
“小姐,福瑞齋的桂花糕,剛出爐的。”
食盒一打開,一股香甜軟糯的氣息就飄了出來。
那桂花糕做得小巧玲瓏,上面還點綴著金黃的桂花蜜,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舒清清自己卻一口沒碰。
她換了一身素凈的衣裙,顏色是那種洗得發(fā)白的月白色,看著就透著一股清苦。
臉上未施粉黛,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顯憔悴。
她扶著翠兒的手,慢慢地走出自己的小院,往舒老太太的“福安堂”走去。
宅斗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抱緊整個舒家權(quán)力金字塔最頂端的那條大腿——舒老太太。
福安堂里燃著上好的安神香,味道沉靜悠遠(yuǎn)。
舒老太太正歪在鋪著錦墊的羅漢床上閉目養(yǎng)神,手里捻著一串紫檀佛珠。
舒清清進(jìn)來的時候,腳步放得極輕,像一片羽毛落地。
“孫女給祖母請安。”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病后的沙啞,還有幾分小心翼翼的怯懦。
舒老太太聞聲睜開眼,看見她,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怎么不在屋里歇著?身子好利索了?”
“回祖母的話,孫女……孫女已經(jīng)好多了?!?/p>
舒清清垂著頭,一副恭順的樣子。
“孫女就是心里惦記著祖母,昨兒讓祖母為我擔(dān)心了,實在是孫女不孝?!?/p>
她說著,眼圈就紅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卻又拼命忍著。
這副模樣,最能激起長輩的保護(hù)欲。
舒老太太嘆了口氣,朝她招了招手。
“過來,到祖母跟前來?!?/p>
舒清清依言走過去,在羅漢床邊的腳凳上坐下,只坐了半個屁股,腰背挺得筆直,姿態(tài)放得極低。
“孫女聽說祖母愛吃福瑞齋的桂花糕,就讓翠兒去買了一些來,也不知道合不合祖母的胃口?!?/p>
她讓翠兒把食盒呈上。
老太太身邊的管事王嬤嬤打開食盒,將一碟桂花糕端到老太太面前。
舒老太太看了一眼,沒動。
她那雙略顯渾濁卻依舊精明的眼睛,落在舒清清那張蒼白的小臉上。
“你是個有孝心的?!?/p>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
“清清啊,昨天的事,祖母都聽說了。”
來了。
舒清清心里門兒清,面上卻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眼淚“啪嗒”一下就掉了下來。
她沒哭出聲,就是無聲地落淚,肩膀微微聳動,那副樣子,比嚎啕大哭更讓人心疼。
“祖母……都怪孫女不好,孫女不該跟姐姐頂嘴的?!?/p>
“孫女當(dāng)時掉進(jìn)湖里,水那么冷,孫女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就……就一時糊涂,說了些胡話,惹姐姐生氣了。”
她一邊哭,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姐姐摔了茶杯,肯定也是氣壞了。孫女知道錯了,等下就去給姐姐賠罪,求姐姐原諒我?!?/p>
她這番話,看似在認(rèn)錯,實則句句都是在給舒清婉上眼藥。
第一,我落水快死了,所以我才頂嘴,情有可原。
第二,你孫女舒清婉,在我這個快死的妹妹面前,還在發(fā)脾氣摔杯子,毫無姐妹情誼。
第三,我去道歉,顯得我大度懂事,反襯得她小肚雞腸。
這綠茶話術(shù),拿捏得死死的。
果然,舒老太太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當(dāng)然知道自己那個嫡長孫女是什么脾氣,驕縱慣了,容不得別人說半個不字。
“行了,別哭了?!?/p>
老太太的聲音緩和了些。
“你大姐姐的脾氣,是該磨磨了。你剛撿回一條命,就別去她那兒觸霉頭了?!?/p>
這話,已經(jīng)是在偏幫舒清清了。
舒清清心里比了個耶,面上依舊是那副“我好委屈但我好堅強(qiáng)”的表情。
“祖母,孫女不怕的。只要姐姐能消氣,打我罵我都行?!?/p>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老太太,眼神里充滿了孺慕和依賴。
“孫女只是怕……怕以后再也見不到祖母了。這府里,也只有祖母是真心疼我的?!?/p>
最后一句話,才是絕殺。
它像一根柔軟的羽毛,精準(zhǔn)地搔在了老太太的心尖上。
重男輕女的舒老太太,對兩個孫女本沒有太大的偏愛,但她最看重的,是舒家的臉面和自己的權(quán)威。
一個懂得示弱、懂得討好、還把她當(dāng)成唯一依靠的孫女,遠(yuǎn)比那個驕縱任性、只會惹事的嫡孫女,來得讓她舒心。
舒老太太終于伸出手,拍了拍舒清清的手背。
“傻孩子,有祖母在,誰也欺負(fù)不了你?!?/p>
她拿起一塊桂花糕,放進(jìn)了嘴里。
“嗯,這糕點,味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