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太太一句淡淡的夸贊，像是一張蓋了章的通行證。
舒清清在心里默默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搞定。
“祖母喜歡，便是這糕點最大的福氣?！?/p>
她垂著眼，聲音軟糯，將一個受寵若驚又不敢造次的庶女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舒老太太看著她這副恭順又帶著點怯弱的模樣，心里那點因嫡庶之別而生的隔閡，不知不覺就淡了許多。
說到底，都是舒家的血脈。
一個懂得伏低做小，知道討好長輩的孫女，總比那個恃寵而驕的，要順眼得多。
老太太心里舒坦了，便也愿意多給幾分體面。
她朝著身邊的王嬤嬤遞了個眼色。
王嬤嬤心領(lǐng)神會，轉(zhuǎn)身從里間捧出一個小巧的雕花木盒，放到了羅漢床的小幾上。
盒子一打開，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副赤金鑲紅寶的耳墜。
金光燦燦，那紅寶石雖然不大，但在日光下流轉(zhuǎn)著一抹明艷的火彩，一看就不是凡品。
“拿著吧?！?/p>
舒老太太的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太多情緒。
“就當(dāng)是祖母給你壓驚的?！?/p>
舒清清的瞳孔里映出那對耳墜的影子，心里已經(jīng)開始飛速估價。
這玩意兒，夠她那個小院子一年的開銷了。
面上，她卻像是被燙到了一樣，連忙擺手，臉上滿是惶恐。
“祖母，這太貴重了！孫女不敢要！”
“讓你拿著就拿著?！?/p>
舒老太太最是吃這一套，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威嚴。
“戴上它，也免得外人說我舒家，苛待了自家的姑娘?！?/p>
這話，就說得很有深意了。
舒清清立刻聽懂了。
這不是賞賜，這是補償，也是封口費。
她不再推辭，小心翼翼地伸出兩根手指，將那對耳墜從盒子里取了出來。
她站起身，規(guī)規(guī)矩矩地福了一禮，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眼圈紅得恰到好處。
“謝祖母賞賜?！?/p>
“孫女……孫女定會好好收著，絕不辜負祖母的疼愛?！?/p>
內(nèi)心OS：收到！感謝老太太刷的大耳環(huán)一對！祝您老身體健康，天天開心。
目的達成，見好就收。
舒清清又說了幾句貼心話，便起身告退。
“孫女就不打擾祖母歇息了。”
她捧著那個小小的木盒，帶著翠兒，姿態(tài)謙卑地退出了福安堂。
門外的陽光有些晃眼。
舒清清微微瞇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花香的空氣，感覺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了。
宅斗這活兒，雖然費腦子，但收獲的瞬間，是真爽。
她剛走出院門，還沒來得及享受這片刻的勝利喜悅，一抹艷麗的身影就迎面撞了過來。
來人正是舒清婉。
她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紅的掐腰撒花裙，頭上戴著一支赤金點翠的鳳凰步搖，腕子上套著一對成色極好的羊脂玉鐲，整個人像一團移動的烈火，富貴逼人。
舒清婉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釘子，第一時間就落在了舒清清捧著的那個木盒上。
她的腳步猛地一頓，停在了舒清清面前。
那張畫著精致妝容的臉上，瞬間布滿了陰云。
“喲?！?/p>
一聲冷笑，從她涂著丹蔻的唇邊溢出。
“這不是二妹妹嗎？”
“病才好就出來亂晃，也不怕再被風(fēng)吹到湖里去?！?/p>
這話說得尖酸刻薄，毫不掩飾。
翠兒的臉都氣白了，剛想上前理論，就被舒清清一個眼神按了下去。
只見舒清清的臉上，瞬間褪去了方才的平靜，換上了一副驚弓之鳥的表情。
她抱著盒子，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縮了縮，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那雙剛剛才收斂了淚意的眼睛，又迅速漫上了一層水霧。
“姐姐……”
她的聲音又輕又顫，仿佛風(fēng)一吹就會碎掉。
舒清清這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更是火上澆油。
舒清婉最恨的就是她這副狐媚子樣，明明心里得意，面上卻裝得比誰都委屈。
她狠狠地瞪了舒清清一眼，那眼神里的嫉妒和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哼！”
一聲重重的冷哼，舒清婉猛地一甩袖子，看也不看她，徑直從她身邊擦過，帶著一陣濃郁的香風(fēng)，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進了福安堂的院子。
直到那抹石榴紅的身影消失在門后，翠兒才憤憤不平地開口。
“小姐！您看大小姐她……”
“她怎么了？”
舒清清臉上的怯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掂了掂手里的木盒，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她不是在罵我?！?/p>
“她是在幫我。”
翠兒滿臉問號。
“走吧，回家。”
舒清清心情極好地轉(zhuǎn)身。
“等著看好戲就行。”
……
福安堂內(nèi)。
舒清婉一進去，就換上了一副甜得發(fā)膩的笑容。
“孫女給祖母請安！祖母今兒氣色可真好！”
舒老太太剛因為舒清清的懂事而心情舒暢，這會兒卻被舒清婉這一身刺目的珠光寶氣，晃得微微蹙了眉。
尤其是那支蝴蝶步搖，隨著她的動作，流蘇亂晃，叮當(dāng)作響，吵得人心煩。
老太太的目光，從舒清婉那張揚的衣裙，滑到她腕子上通透的玉鐲，最后落在那張嬌艷的臉上。
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剛剛舒清清離開時的樣子。
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衣，脖頸和手腕上空空如也，一張素凈的小臉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手里捧著自己賞的耳墜，像是捧著什么稀世珍寶。
那個樣子，可憐。
再看看眼前這個。
滿頭珠翠，衣著華麗，像是把整個金樓銀樓都穿在了身上。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同樣是禮部尚書府的孫女，這差別，未免也太大了些。
舒老太太心里那桿秤，開始不受控制地傾斜。
她向來知道呂氏管家強勢，也默許她打壓二房，只要不出格，她都懶得管。
可今天這強烈的對比，讓她心里生出了一股無名火。
這不是寵愛誰的問題，這是舒家的臉面問題！
傳出去，人家不說她這個老太太偏心，只會說舒家家風(fēng)不正，嫡母苛待庶女，連基本的體面都不給。
“清婉?！?/p>
舒老太太突然開口，打斷了舒清婉嘰嘰喳喳的匯報。
舒清婉一愣，察覺到氣氛不對。
“祖母？”
“你妹妹剛大病一場，身子還弱。你是做姐姐的，平日里要多照看她一些?！?/p>
老太太的語氣不重，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舒清婉心里咯噔一下，臉上勉強擠出笑。
“是，祖母，孫女知道了?！?/p>
心里卻在瘋狂咒罵，又是舒清清那個賤人！肯定又在祖母面前告黑狀了！
舒老太太卻不再看她，轉(zhuǎn)頭對王嬤嬤吩咐道。
“王嬤嬤?！?/p>
“老太太，奴婢在?！?/p>
“你去賬房傳個話?！?/p>
舒老太太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
“從這個月起，二房的月例，按著府里的規(guī)矩，一文都不能少地給她們送過去?！?/p>
“另外，再從我的私庫里，挑兩匹江南新進的云錦，幾盒上等血燕，一并給二房送去。”
老太太頓了頓，補上最后一句話。
“就說，是給她補身子的?！?/p>
這話一出，舒清婉臉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全褪光了。
這哪里是給舒清清補身子。
這分明是當(dāng)著她的面，狠狠地打了她母親呂氏的臉！
王嬤嬤躬身應(yīng)道：“是，老太太，奴婢這就去辦。”
說完，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舒清婉站在那兒，只覺得頭上的步搖重如千斤，壓得她喘不過氣。
那一聲聲清脆的“是”，像一個又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得她臉頰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