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婉站在原地，只覺得滿頭的珠翠從未如此沉重。
她死死地攥著手心，指甲深深地掐進(jìn)肉里，那點(diǎn)尖銳的疼痛，才讓她勉強(qiáng)維持住臉上搖搖欲墜的端莊。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從牙縫里擠出一句。
“孫女……孫女告退?！?/p>
舒老太太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繼續(xù)慢悠悠地品著手里的茶。
那種被徹底無視的屈辱，像一把淬了毒的軟刀子，在舒清婉心里反復(fù)攪動。
她幾乎是逃一般地轉(zhuǎn)身，快步走出了福安堂。
門外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發(fā)酸。
一跨出院門，遠(yuǎn)離了老太太的視線，舒清婉那張精心描畫的臉，瞬間就扭曲了。
嫉妒與怨恨，像是兩條毒蛇，從她眼底深處猛地竄了出來。
“舒！清！清！”
她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聲音壓抑得像是從喉嚨里滾出來的石頭。
憑什么？
一個卑賤的妾室生的女兒，憑什么得祖母的青眼？
憑什么得那些賞賜？
那些云錦，那些血燕，都應(yīng)該是她的！
她舒清婉，才是舒家正兒八經(jīng)的嫡出大小姐。
“大小姐?！?/p>
貼身丫鬟紅菱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她。
舒清婉猛地一甩手，眼神陰鷙地盯著紅菱。
“去！”
“給我去那個賤人的院子！”
她壓低了聲音，那語氣里的惡毒，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
“就說我這個做姐姐的，關(guān)心妹妹的身子，特地派你們?nèi)デ魄?。?/p>
“給我仔細(xì)地瞧！”
“要是她的藥碗不小心灑了，或者屋里什么擺設(shè)不小心摔了，那都是常有的事，對不對？”
紅菱心里一顫，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這哪里是去探望。
這分明是去找茬，去撒氣！
“是，奴婢明白了?！?/p>
紅菱不敢多問，立刻點(diǎn)了兩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婆子，氣勢洶洶地朝著舒清清的院子走去。
……
舒清清的院子里，此刻卻是一片安寧。
她正靠在窗邊的躺椅上，手里捧著一杯溫?zé)岬拿鬯?，瞇著眼睛，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翠兒則在一旁，興奮地嘰嘰喳喳，匯報著剛才打賞完下人后，那幾個人感恩戴德的模樣。
“小姐，您是沒瞧見，劉婆子拿到錢的時候，手都在抖呢！”
“她說她兒子早就想買本字帖，這下總算夠了。”
舒清清聞言，嘴角微微勾起。
很好。
收買人心的第一步，永遠(yuǎn)是滿足對方最迫切的需求。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紅菱帶著兩個婆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jìn)來，臉上掛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喲，二小姐好清閑呀?！?/p>
紅菱的視線在院子里掃了一圈，那目光，帶著一種審視貨物的挑剔與輕蔑。
翠兒一見這陣仗，立刻緊張起來，下意識地?fù)踉诹耸媲迩迳砬啊?/p>
“紅菱姐姐，你這是做什么？”
“做什么？”
紅菱冷笑一聲，根本不把翠兒放在眼里。
“大小姐心疼二小姐，怕二小姐院里伺候的人手腳粗笨，特地讓我們過來幫著照看一二。”
說著，她身后一個婆子，就徑直朝著屋里走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那碗剛剛晾好的湯藥。
翠兒急了，張開手臂攔住。
“你們不能進(jìn)去！”
“滾開！”
那婆子一把就將瘦弱的翠兒推到了一邊。
翠兒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眼看那婆子的手，就要碰到藥碗。
一直沒出聲的舒清清，忽然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咳咳……”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病弱的無力感，成功讓那婆子的動作頓了一下。
舒清清扶著躺椅的扶手，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和柔弱。
“紅菱姐姐，你讓王婆婆小心些?！?/p>
“那碗藥，可是祖母方才特地賞下來的，說是里面加了上等的血燕，千金難買，讓我務(wù)必一滴不剩地喝了，才能好得快些?！?/p>
“祖母”兩個字，像是一道驚雷，在院子里炸開。
紅菱和那兩個婆子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她們是奉了大小姐的命來找茬的。
可要是把老太太賞的東西給弄壞了，那性質(zhì)就完全不一樣了。
大小姐最多被罵幾句，她們這些做奴婢的，可是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的！
舒清清仿佛沒看到她們僵硬的表情，繼續(xù)用那副氣若游絲的語調(diào)，善解人意地補(bǔ)充道。
“我曉得，姐姐是擔(dān)心我?！?/p>
“可要是為了我，讓幾位姐姐妹妹不小心沖撞了祖母的心意，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p>
“我可擔(dān)待不起?！?/p>
她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既抬出了祖母這座大山，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還反過來把“擔(dān)待不起”的罪名，扣回了紅菱她們頭上。
紅菱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精彩紛呈。
她感覺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火，卻像是被一團(tuán)濕棉花堵住了出口，發(fā)泄不出來，憋得心口生疼。
她能怎么辦？
難道要說“我就是來砸你藥碗的”嗎？
她只能從牙縫里擠出一絲僵硬的笑。
“二小姐說的是，是……是奴婢們粗心了?！?/p>
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個闖禍的婆子，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狼狽。
院子里又恢復(fù)了安靜。
翠兒扶著門框，半天才回過神來，看向舒清清的眼神，簡直像在看神仙。
“小姐……”
“小場面，別激動?！?/p>
舒清清擺擺手，臉上那副病弱的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伸了個懶腰，骨頭發(fā)出一陣愜意的輕響。
“跟這種段位的選手過招，連熱身都算不上?！?/p>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翠兒，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翠兒，過來?！?/p>
翠兒連忙跑到她身邊。
“小姐有何吩咐？”
“今天讓你辦的‘市場調(diào)研’，結(jié)果如何？”
舒清清敲了敲桌子。
“一五一十，說給我聽聽。”
翠兒立刻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開始匯報她今天打探來的消息。
“奴婢去了布莊，聽里面的掌柜和客人們聊天，說兵部侍郎家的小妾，最近風(fēng)頭正盛，侍郎大人賞了她一匹宮里才有的流光錦。”
舒清清點(diǎn)點(diǎn)頭。
內(nèi)心記下，兵部侍郎，寵妾滅妻，家庭內(nèi)部有矛盾，可為突破口。
“奴婢又去了茶館，聽說書先生說，城西的張員外，他家那個三公子，前天晚上在賭坊里輸了五百兩銀子，把家里的地契都給押上了?！?/p>
張家三公子，紈绔好賭，是個人形提款機(jī)，也是個行走的炸藥包。
逍遙王爺今天為了買一只鳥，一擲千金，差點(diǎn)跟人家打起來....
... ...
舒清清的眼睛越來越亮。
這些看似零散的八卦，在她腦中，正迅速地拼接成一張昭京城內(nèi)錯綜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
翠兒咽了口唾沫，繼續(xù)說。
“還有，奴婢聽到最多的，就是各家小姐都在為三個月后的‘百花宴’做準(zhǔn)備。聽說，這次百花宴是安平侯府的老夫人辦的，幾位有實(shí)權(quán)的王爺和京中未婚的青年才俊，都會去?！?/p>
百花宴。
舒清清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一點(diǎn)。
這不就是古代版的頂級相親名利場嗎？
是舒清婉這種雌競愛好者絕對不會放過的主場。
“很好?！?/p>
舒清清贊許地看了翠兒一眼，“第一階段的情報收集，完成得很出色?！?/p>
她從袖子里摸出那幾塊碎銀子，塞到翠兒手里。
“翠兒，接下來，是第二階段的任務(wù)?！?/p>
“靶向追蹤?！?/p>
翠兒茫然地看著她，又是一個聽不懂的新詞。
舒清清笑了笑，換了個說法。
“我想知道，我們那位好姐姐，還有她那位好母親，呂氏，她們最近的一舉一動。”
“我不需要什么驚天大秘密。”
“我只想知道，她們今天吃了什么菜，罵了哪個丫鬟，賞了誰東西，見了什么人，又在背后，說了我?guī)拙鋲脑?。?/p>
她看著翠兒，聲音里帶著一絲冷意。
“俗話說，打蛇打七寸。”
“可你要想精準(zhǔn)地打到那七寸，就得先弄清楚，這條蛇的腦袋，到底會朝著哪個方向動。”
“用這些錢，去大房那邊，找個手腳干凈、腦子靈光、看著不起眼的小丫頭或者灑掃的小廝。告訴他，只要他每天跟你說說話，這些錢，就都是他的?！?/p>
翠兒攥緊了手里的銀子。
那冰涼堅(jiān)硬的觸感，順著掌心，一路傳到了心底。
“奴婢……奴婢明白了！”
翠兒重重地點(diǎn)頭，眼神里，第一次燃起熊熊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