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重重地點頭,眼神里,第一次燃起熊熊斗志。
那是一種被點燃的火焰,將她過去十幾年的膽怯與茫然,燒成了一捧灰。
舒清清很滿意。
她拍了拍翠兒的肩膀,像個傳授獨家秘笈的導(dǎo)師。
“翠兒,現(xiàn)在我們進入了第二階段,也是最關(guān)鍵的階段?!?/p>
翠兒豎起耳朵,聽得無比認真。
“大房那邊,人多眼雜,總有那么一兩個,覺得自己懷才不遇,或者家里等錢救急的?!?/p>
舒清清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你用我給你的錢,去找一個,不用多機靈,但一定要不起眼,最好是那種灑掃的,或者在茶水房燒火的,沒人會注意她?!?/p>
“告訴她,不用她做什么,每天把你聽到的,看到的,事無巨細,跟我說一遍就行?!?/p>
“尤其是我們那位好姐姐,舒清婉?!?/p>
舒清清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見了誰,罵了誰,想討好誰,我都要知道。”
“打蛇,不僅要打七寸,還要知道它什么時候會把七寸亮出來給你打?!?/p>
翠兒這次徹底聽懂了。
小姐這是要在敵人內(nèi)部,安插自己的眼睛。
“奴婢明白了!”
翠兒攥著那份銀錢,轉(zhuǎn)身就走,步履間竟有了一絲殺伐果斷的味道。
事實證明,翠兒很有當(dāng)“HR”的天賦。
不過半天功夫,她就物色好了一個絕佳人選。
大房院里負責(zé)修剪花草的一個小丫頭,名叫小桃,平日里沉默寡言,幾乎沒有存在感,但她有個弟弟,體弱多病,常年需要湯藥吊著。
翠兒沒多廢話,直接將二兩銀子拍在了她面前。
小桃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情報網(wǎng),就這么悄無聲息地建立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舒清清的院子風(fēng)平浪靜,她每日只是喝藥、看書、曬太陽,仿佛真的成了一個與世無爭的病秧子。
但每天黃昏,翠兒都會借著送東西的由頭,跟小桃在后花園的假山后見上一面。
一張無形的網(wǎng),正在慢慢收緊。
“小姐,小桃說,大小姐最近在趕制一個香囊?!?/p>
翠兒一邊給舒清清捶著腿,一邊低聲匯報。
“聽說是要送給吏部侍郎家的嫡女王小姐,王小姐的父親,是咱們老爺在朝中的死對頭。”
舒清清“唔”了一聲,沒說話。
第二天。
“小姐,大小姐為了那個香囊,把自己最喜歡的一支金步搖都拿去當(dāng)了,換了二兩極品的‘醉仙香’放進香囊里?!?/p>
醉仙香,千金難求,有靜心安神之效。
舒清清依舊沒說話,只是翻了一頁書。
第三天。
“小姐!大小姐明天要跟著大夫人,去參加安平侯府舉辦的茶會,吏部侍郎家的王小姐也會去!大小姐準(zhǔn)備在茶會上把香囊送出去!”
舒清清終于合上了書。
魚兒,要咬鉤了。
她看著翠兒,笑了笑。
“翠兒,你還記不記得,前幾天劉婆子她們打掃院子,清出來一包驅(qū)蟲的艾草?”
翠兒一愣,隨即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小姐的意思是……”
“去吧。”
舒清清擺擺手。
“做得干凈點?!?/p>
當(dāng)天深夜,一道黑影如貍貓般,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舒清婉的繡房。
小桃早就打探清楚,舒清婉寶貝那個香囊,特地放在了最顯眼的梳妝臺上。
月光下,翠兒的手指微微發(fā)抖,但她還是迅速地打開香囊,倒出里面價值千金的醉仙香,再換上那一把氣味刺鼻的廉價艾草。
整個過程,不過十息。
第二天,舒清婉打扮得花團錦簇,帶著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滿懷期待地跟著呂氏,去了安平侯府。
而舒清清,則是在自己的小院里,悠哉地用小蘇打和醋,給翠兒表演了一個“火山噴發(fā)”的小戲法,逗得翠兒一驚一乍。
午后。
舒清清正準(zhǔn)備睡個回籠覺,院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又雜亂的腳步聲。
緊接著,“砰”的一聲,院門被人從外面狠狠踹開。
舒清婉像一頭發(fā)了瘋的母獅子,雙目赤紅地沖了進來,她頭上的珠釵歪了,裙擺也沾了泥,整個人狼狽不堪。
“舒清清!你這個賤人!”
她嘶吼著,聲音尖利得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你給我滾出來!”
翠兒嚇了一跳,連忙擋在自家小姐身前。
舒清清的反應(yīng)卻快得驚人。
在舒清婉沖進來的那一瞬間,她臉上的悠閑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茫然和驚恐。
她像是被嚇到的小鹿,身體瑟縮了一下,眼眶迅速泛紅。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wěn)的腳步聲在院外響起。
舒世禮皺著眉頭走了進來。
他今日休沐,本想清靜一會兒,卻被管家告知,大小姐在安平侯府出了丑,一回來就氣勢洶洶地往二房這邊沖,他怕鬧出事,這才跟了過來。
一進門,就看到大女兒像個潑婦一樣撒野,而小女兒則是一副快要被嚇暈過去的柔弱模樣。
舒世禮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清婉!像什么樣子!”
他低聲呵斥道。
舒清婉看到父親,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
她指著舒清清,氣得渾身發(fā)抖。
“爹!是她!就是這個賤人害我!”
“我在安平侯府,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把香囊送給王姐姐,結(jié)果……結(jié)果里面裝的竟然是驅(qū)蟲的艾草!”
“王姐姐的臉都綠了!整個昭京城的小姐,現(xiàn)在都在看我的笑話!”
她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只是這眼淚里,沒有半點委屈,全是怨毒。
舒世禮的臉色,瞬間黑如鍋底。
禮部尚書的女兒,送出去的禮物竟然是驅(qū)蟲草?
這傳出去,他舒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舒清清身上。
只見舒清清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舒清婉,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里,先是震驚,然后是委屈,最后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姐姐……”
她終于開了口,聲音又輕又顫,還帶著病后的沙啞。
“你在說什么呀……我……我怎么聽不懂?”
“妹妹這幾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姐姐的院子都沒去過,怎么……怎么會碰到姐姐的香囊呢?”
她這副柔弱又無辜的樣子,讓舒清婉的怒火燒得更旺。
“你還裝!”
舒清婉尖叫起來。
“不是你還有誰!這府里只有你最恨我!”
舒清清被她吼得又是一縮,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她沒有去擦,就任由那淚珠劃過蒼白的小臉,看起來可憐極了。
她轉(zhuǎn)向舒世禮,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父親!”
她哭著,瘦弱的肩膀一聳一聳的。
“女兒真的沒有!”
“女兒知道,姐姐一直不喜歡我,可……可我怎么敢做出這等毀壞舒家門楣的事情啊!”
她抬起淚眼,看著舒世禮,眼神里滿是孺慕與哀求。
“姐姐的香囊如此貴重,定是妥善保管的,女兒一個病秧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掉里面的東西?”
“姐姐,會不會……會不會是您身邊的丫鬟手腳不干凈,或者記錯了,拿錯了香囊?”
她這番話,說得條理清晰,又處處透著“我是為你著想”的善意。
瞬間就把自己摘了個干干凈凈。
是啊。
一個病得快死的庶女,哪來這么大的本事?
反倒是舒清婉,像個瘋子一樣,毫無嫡女的儀態(tài)。
舒世禮越看舒清婉越是心煩。
“夠了!”
他沖著舒清婉怒喝一聲。
“沒有證據(jù),就在這里大呼小叫,驚擾你妹妹養(yǎng)??!你的規(guī)矩都學(xué)到哪里去了!”
“爹!”
舒清婉不敢相信,父親竟然不信她!
“你看看她那副裝模作樣的狐媚子樣!她就是在演戲!”
舒清清哭得更兇了,整個人都伏在了地上,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姐姐,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你要打要罵,清清都受著……”
“可你不能……不能這么冤枉我啊……”
“父親,女兒若是真的做了,就讓女兒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毒誓發(fā)得,情真意切。
舒世禮看著地上哭得快要斷氣的舒清清,再看看旁邊狀若瘋婦的舒清婉,心里的天平,已經(jīng)徹底傾斜。
他只覺得一陣頭痛,丟人,實在是太丟人了!
“來人!”
舒世禮對著門外吼道。
“把大小姐帶回她的院子!沒有我的允許,不準(zhǔn)她再踏出房門半步!”
“爹!我不走!你不能這么對我!”
舒清婉被人架住,還在瘋狂地掙扎。
可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由不得她反抗,直接將她拖了出去。
院子里,終于恢復(fù)了安靜。
只剩下舒清清低低的啜泣聲。
舒世禮看著她,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
“起來吧,地上涼?!?/p>
“謝……謝父親?!?/p>
舒清清被翠兒扶著,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還懂事地補了一句。
“父親,您別生姐姐的氣了,她……她也是一時糊涂。”
她越是這么說,舒世禮就越覺得舒清婉無理取鬧。
他擺了擺手,臉上滿是疲憊。
“你好好養(yǎng)病吧。”
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了,背影都透著一股煩躁。
直到院門被關(guān)上,那沉重的腳步聲徹底遠去。
舒清清臉上的淚痕未干,那悲痛欲絕的表情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翠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小姐這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
舒清清轉(zhuǎn)過頭,對著翠兒,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