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聲,尖銳又刺耳。
像是用指甲劃過粗糙的陶器,從書房的門縫里擠出來,鉆進舒清清的耳朵里。
書房內(nèi),呂氏剛才還緊繃的臉,此刻笑成了一朵盛開的菊花,眼角的褶子里都填滿了得意。
“老爺英明!”
“就該讓那小狐貍精去配那個廢物王爺!簡直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舒清婉站在一旁,雖然被罰了禁足,但聽到這個消息,心里的怨氣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病態(tài)的狂喜。
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舒清清嫁入王府,守著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天天以淚洗面的凄慘模樣。
“娘,這可真是大快人心!”
舒清婉壓低了聲音,語氣里是藏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
“讓她平時裝可憐,裝柔弱,這下好了,直接配了個全京城都嫌棄的廢物,看她還怎么裝!”
呂氏拍了拍女兒的手,眼神陰狠。
“一個庶女,能當(dāng)上王妃,已經(jīng)是她祖上積德。至于那王爺是個什么貨色,就不是她能挑的了?!?/p>
舒清婉眼珠一轉(zhuǎn),一個惡毒的念頭浮上心頭。
“娘,女兒被她害得丟了這么大的人,就這么讓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過去,我實在不甘心?!?/p>
“我得給她準(zhǔn)備一份‘新婚大禮’,讓她時時刻刻都記得,她永遠都只能被我踩在腳下!”
母女二人相視一笑,那笑容里,滿是算計與冰冷。
……
與書房的春風(fēng)得意截然不同,清幽閣里,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趙氏的哭聲,從舒清清一進門就沒停過。
她不像呂氏那樣會罵,也不像舒清清那樣會演,她是真的傷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帕子都濕透了好幾方。
“我的兒啊……你怎么這么命苦啊……”
趙氏拉著舒清清的手,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那逍遙王是什么人,整個昭京城誰不知道?斗雞走狗,不務(wù)正業(yè),嫁過去……嫁過去哪還有好日子過?。 ?/p>
“而且……而且連個正妃的名分都沒有,雖說王府現(xiàn)在沒有正妃,但你這……這不就是個側(cè)妃嗎?以后要是娶了正妃,你可怎么活??!”
舒清清被她哭得一個頭兩個大。
我靠,我這親媽,純純的悲觀主義實干家,八字還沒一撇呢,她已經(jīng)開始給我預(yù)演守活寡的悲慘人生了。
再哭下去,我真想按小時收費了。
“娘?!?/p>
舒清清抽出自己的手,給趙氏遞過去一杯溫茶,語氣平靜得不像個即將嫁給“廢物”的人。
“您先別哭了,哭壞了身子,誰心疼?”
“圣旨沒下,可聘禮送來了,父親也金口玉言了,這事兒就沒得改。您現(xiàn)在哭,除了讓我跟著心煩,還能有什么用?”
趙氏被她這番話噎了一下,哭聲都頓住了,愣愣地看著她。
舒清清嘆了口氣,放緩了聲音,切換回溫婉模式。
“女兒知道您是心疼我?!?/p>
“可您想啊,嫁出去,總比留在這舒府里強。至少逍遙王府里,沒有嫡母要防,沒有嫡姐要斗,對吧?”
她頓了頓,拋出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可能性。
“再說了,那王爺不是喜歡玩兒嗎?說不定他根本就不管后宅的事,女兒嫁過去,關(guān)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吃香的喝辣的,誰也管不著,豈不比在這里天天看人臉色強?”
趙氏被她這么一說,好像……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是啊,逍遙王府再差,那也是王府。清清一個庶女,在舒府被壓制了這么多年,出去開府,自己當(dāng)家做主,總歸是好事。
“可……可他畢竟是個紈绔啊……”趙氏還是不放心。
舒清清內(nèi)心翻了個白眼。
紈绔怎么了?紈绔才好呢!紈绔意味著沒心機,沒野心,不參與皇權(quán)斗爭,這種人才能活得長久!
她嘴上卻說:“娘,您放心,車到山前必有路。是福是禍,總要女兒自己去走一遭才知道?!?/p>
“您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養(yǎng)好身子,別讓我出嫁了還為您擔(dān)心。”
她一番話軟硬兼施,總算是把趙氏給安撫住了。
打發(fā)了還在抽噎的趙氏去休息,舒清清立刻把翠兒叫到了跟前。
“小姐,您真要嫁???”翠兒的小臉皺成了苦瓜。
“不然呢?抗旨不遵,咱倆腦袋一塊兒搬家?”
舒清清敲了敲桌子,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坐以待斃,不是我的風(fēng)格?!?/p>
她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兩步。
“關(guān)于那個逍遙王,現(xiàn)在我們聽到的,都是別人嘴里的。是真是假,是好是壞,總得我自己去看看?!?/p>
翠兒一驚:“小姐,您要干嘛?”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笔媲迩鍥_她眨了眨眼,這是她前世的口頭禪。
“明天,你就跟母親說,女兒要出嫁了,心情郁結(jié),想出門逛逛,采買些布料和頭面,讓她去跟父親說一聲?!?/p>
“實際上嘛……”舒清清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咱們?nèi)嵉乜疾煲幌挛磥淼摹习濉??!?/p>
翠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舒世禮大概是覺得心里有愧,很痛快地就答應(yīng)了。
舒清清換了一身半舊的素色衣裙,臉上略施脂粉,讓她看起來有幾分病氣,又帶著幾分清秀,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翠兒也換了身小廝的打扮,跟在她身后。
主仆二人沒有去繁華的布莊和首飾鋪,反而專往那些三教九流匯聚的地方鉆。
城南的斗蛐蛐場子,人聲鼎沸,空氣里混雜著汗味、酒氣和一股莫名的興奮味道。
舒清清捏著鼻子,在外面聽了一耳朵,只聽到里面的人在高喊“威武大將軍”,沒聽到半點關(guān)于逍遙王的消息。
她又拉著翠兒去了西城的鳥市。
這里倒是清雅一些,各種鳥叫聲清脆悅耳。
她們逛了一圈,也沒看到哪個像傳說中的紈绔王爺。
“小姐,這……咱們上哪兒找???”翠兒有些泄氣。
“別急?!?/p>
舒清清拉著她,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打算歇歇腳。
巷子很窄,兩邊都是高高的院墻,墻根下堆著些雜物。
剛走了幾步,前面墻角處,兩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婆子正在竊竊私語,聲音壓得極低,但在這安靜的巷子里,卻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了過來。
“聽說了嗎?張家巷的那個‘外室’,最近不知道又從哪兒得了一大筆錢?!?/p>
“可不是嘛!瞧把她給得意的,天天抱著她那個寶貝兒子,沒事兒就說自己兒子是舒府的兒子,還說以后要當(dāng)狀元郎呢!”
“哼,什么狀元郎,我看就是一個寡婦,還想翻天不成?”
“噓……你小點聲!那位的手段可厲害著呢,據(jù)說把舒大人哄得服服帖帖,每個月給的銀子,比府里正經(jīng)主子還多呢!”
舒清清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她的身體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
舒府?
外室?
兒子?
她爹,舒世禮,在外面不僅養(yǎng)了外室,還有一個兒子?!
一個她和舒清婉的祖母,舒老太,念叨了一輩子的,家里沒有的,舒家唯一的男???!
舒清清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嚯,這瓜夠勁爆。
這要是真的,她就明白為什么舒世禮對后宅的爭斗如此漠不關(guān)心。
為什么祖母明明重男輕女,卻對呂氏的強勢一再容忍。
除了呂氏母家強勢,當(dāng)年多有幫扶舒世禮才有今天的地位,另外的就是——
他早就在外面有了一個兒子!
她看著巷子盡頭透進來的一縷陽光,只覺得無比諷刺。
舒府里,一群女人為了那點可憐的寵愛和資源斗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
而那個男人,那個一家之主,卻在外面,早就為自己鋪好了另一條康莊大道。
好啊。
真是好得很??!
舒清清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