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臺宮的銅爐里燃著西域的香料,煙氣卻驅不散殿內的凝重。嬴政捏著那卷用黑布包裹的竹簡,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竹簡邊緣的毛刺嵌進掌心,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
“念?!彼穆曇舻统?,像磨過砂石的鐵器。
李斯上前一步,展開竹簡。上面的字跡潦草而狂悖,是嫪毐的筆跡——這個被嬴政稱作“假父”的男人,在雍城行宮的囚室里,竟還在串聯(lián)宗室叛亂。
“……今嬴政寵信妖人,壞我祖制,亂我黔首。某雖困于雍城,然宗室諸公皆愿效死。三月初三,吾將以太后懿旨號令關中,誅蝦仁,清君側,復我大秦舊制……”
“啪!”
竹簡被嬴政狠狠摜在金磚上,裂成數(shù)截。香料的煙氣被這股戾氣沖散,露出他眼底翻涌的怒火:“他還敢提太后!還敢稱‘復舊制’!”
蝦仁躬身撿起斷裂的竹簡,拼接處的字跡赫然寫著幾個宗室的名字——都是反對新政的舊貴族,以嬴傒的堂弟嬴成為首。這些人不滿蝦仁推行的郡縣制構想,更怕“秦玉”推廣后,軍功爵制會動搖他們的世襲特權,竟與嫪毐這閹人勾結。
“太后那邊……”蝦仁遲疑道。趙姬被軟禁于雍城,嫪毐拿她作幌子,顯然是算準了嬴政投鼠忌器——天下人都知道,這位秦王雖狠,卻始終對生母存著一絲軟肋。
嬴政的手指在案幾上重重敲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在計數(shù)敵人的罪狀:“太后被他蒙蔽久了,未必知情。但宗室這群蠢物,以為攀附嫪毐就能保住爵位?簡直是與虎謀皮!”
李斯補充道:“據(jù)眼線回報,嬴成已暗中調集私兵,藏于雍城周邊的塢堡,只等三月初三的信號。嫪毐還許諾,事成之后封他為‘雍王’,裂土分封?!?/p>
“分封?”嬴政冷笑出聲,“他們還活在西周的夢里?!彼D向蝦仁,“先生覺得,該如何應對?”
蝦仁走到懸掛的關中地圖前,指尖點在雍城的位置——這座秦國舊都群山環(huán)繞,易守難攻,又是太后居所,強攻會落下“不孝”的口實。他沉吟道:“不能等他們動手。三月初三是上巳節(jié),雍城有祈福大典,宗室和嫪毐的人定會齊聚,正好一網(wǎng)打盡?!?/p>
“如何打?”嬴政追問。
“明著,大王親赴雍城行祭禮,以示對太后和宗室的安撫;暗著,讓蒙恬率三萬銳士潛伏于岐山,待叛亂起時,合圍行宮?!蔽r仁的指尖劃過地圖上的山道,“關鍵是要控制太后宮,不能讓嫪毐真的拿到所謂‘懿旨’?!?/p>
李斯點頭附和:“可派趙高先行赴雍城,以‘侍奉太后’為名,實則接管宮禁護衛(wèi),換掉嫪毐的舊人?!?/p>
嬴政的目光在地圖上停留良久,突然起身:“就依此計。李斯,你即刻擬詔,言寡人將親赴雍城祭祖,令宗室諸公務必到場。蝦仁,你隨寡人同行,扮作內侍,伺機行事。”
“臣遵旨?!眱扇她R聲應道。
散朝時,暮色已濃。蝦仁走出章臺宮,見趙高候在階下,手里捧著個錦盒。這位宦官低著頭,眼角的皺紋里藏著精明:“先生,這是太后宮的輿圖,奴才托人畫的,或許用得上。”
錦盒里的輿圖詳細標注著雍城行宮的殿宇布局,甚至標出了太后寢宮與嫪毐囚室的密道——那是趙高早年在趙國質子府時,從舊人口中得知的秘密。
“你倒是消息靈通?!蔽r仁接過輿圖,指尖觸到趙高微涼的手。這個曾試圖監(jiān)視他的宦官,如今已徹底看清風向,知道唯有依附嬴政與新政,才能在秦廷立足。
“奴才只是做分內之事。”趙高弓著腰,聲音謙卑,“先生此去雍城,需防著宗室的暗箭。嬴成那人心狠手辣,前幾日還派人行刺過推廣曲轅犁的小吏?!?/p>
蝦仁點頭,將輿圖收好。他知道,這趟雍城之行,不僅是平叛,更是對舊勢力的總清算。那些藏在宗室光環(huán)下的腐朽,那些依附權力的陰私,都該在三月初三的陽光下暴曬。
三日后,嬴政的車駕駛出咸陽,一路向西。蝦仁穿著內侍的灰袍,坐在副車,懷里揣著連弩的袖箭——那是墨丁特意為他打造的微型武器,能在三丈內取人性命。車窗外,關中的田野已泛出新綠,“秦玉”的幼苗在田埂間舒展葉片,像無數(shù)雙注視著他們的眼睛。
“先生在想什么?”嬴政撩開車簾,遞來一塊干肉。
“在想,平定叛亂后,該把雍城的宗室私田都改成試驗田?!蔽r仁接過干肉,“讓那些貴族看看,靠封地吃租,不如自己耕種來得實在。”
嬴政笑了,笑聲里帶著釋然:“等天下統(tǒng)一了,寡人讓你做‘大田令’,專管這些事?!?/p>
車駕碾過渭水的浮橋,雍城的輪廓在遠山后若隱若現(xiàn)。蝦仁望著那片古老的城郭,突然想起手機里存過的秦雍城遺址照片——千百年后的黃土下,埋藏著多少權謀與鮮血?而他們,正在親手書寫這段歷史的新篇。
夜色漸深,車駕在驛站歇息。蝦仁借著油燈翻看輿圖,趙高標注的密道像條毒蛇,蜿蜒在宮殿之下。他知道,嫪毐和宗室以為握著密道和“懿旨就能得逞,卻不知嬴政早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
而那封來自雍城的密信,與其說是叛亂的宣言,不如說是催命符——它讓嬴政徹底看清了舊勢力的獠牙,也讓這場清算,來得更快、更徹底。
油燈的光暈里,蝦仁在輿圖上圈出密道的出口,旁注一行小字:“三月初三,于此擒賊?!蹦E未干,仿佛已映出黎明時分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