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那濃郁到幾乎刺鼻的味道，如同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頑固地鉆進陳海生的鼻腔。他感覺自己正沉在永無止境的冰冷深海里，沉重、窒息。無數(shù)閃爍著幽冷光芒的魚群，冰冷、漠然，圍繞著他這個沉沒的軀殼盤旋游弋，它們細密如針的魚鰭，每一次劃過他皮膚，都帶來一種奇異的、細密的灼痛！
這灼痛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猛地將他從無盡下墜的夢境中徹底拽醒！
“嗬！” 他倒吸一口涼氣，驟然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衛(wèi)生院那經(jīng)年日曬、早已斑駁發(fā)黃的灰白色天花板。墻角滲水留下的深褐色水漬，蜿蜒扭曲著，像一幅抽象的、不詳?shù)牡貓D。
“海生哥！” 一個帶著濃濃哭腔，卻又瞬間被驚喜點亮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陳海生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仿佛這個簡單的動作耗盡了所有力氣。他看到周曉梅紅腫得像兩顆熟透核桃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著他，里面盛滿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激動。她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塊濕透的毛巾，水珠滴答滴答落在她洗得發(fā)白的布鞋上。
見他真的睜開了眼，那塊濕毛巾“啪嗒”一聲，從她無力的指間滑落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Ｉ?！你醒了！你終于醒了！老天爺開眼?。 ?周曉梅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喜悅沖擊著她緊繃了三天的神經(jīng)，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洶涌而出。
陳海生張了張嘴，喉嚨干渴得如同被砂紙來回摩擦，火燒火燎，只能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腿！他下意識地想動一下身體，尤其是那條曾經(jīng)被船板貫穿的右腿！
“嘶——！”
一股如同燒紅鋼針從骨頭縫里攪動般的、鉆心剜骨的劇痛，瞬間從右小腿閃電般竄上脊椎，直沖天靈蓋！這股難以想象的痛楚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額頭瞬間布滿冷汗。
劇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拉回了那個充斥著狂風(fēng)暴雨、死亡、和……詭異藍光的夜晚！記憶碎片轟然回籠，不再模糊！
風(fēng)暴！沉船！鬼見愁！父親的傷！曉梅的跳海！還有那股……來自他掌心、不受控制的、排開海水的灼熱藍光！
周曉梅見他痛得臉色煞白，嘴唇哆嗦，魂飛魄散般地?fù)渖蟻?，想按又不敢按他打著厚厚白色紗布的右腿：“海生哥！你別亂動！腿！你的腿！”
陳海生急促地喘息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強忍著這股非人的劇痛，汗水已經(jīng)浸濕了額發(fā)。他用盡全力壓下身體的顫抖，目光死死盯著自己蓋著薄被的右腿位置。厚厚的紗布包裹下，那鉆心的疼痛是如此真實！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利劍，死死抓住周曉梅滿是淚痕的臉：“爹……我爹呢？！” 聲音嘶啞得如同撕裂的布帛。
“陳叔！陳叔在隔壁！” 周曉梅像找到了主心骨，急忙回答，顫抖著從床頭柜上拿起一個掉了不少琺瑯、露出黑色底鐵的搪瓷缸子，里面是溫涼的白開水，“醫(yī)生……醫(yī)生說他是腦震蕩，得靜養(yǎng)！你……你腿被船板扎穿了，醫(yī)生說傷到骨頭筋了，得躺半個月才能動！”她小心翼翼地把缸子遞到他嘴邊，手抖得厲害，水都灑出來些。
陳海生仿佛沒聽到那“半個月”的判決，只是粗暴地一把接過搪瓷缸，如同沙漠里瀕死的旅人，仰頭咕咚咕咚猛灌起來。溫涼的水滑過火辣焦灼的喉嚨，流入空泛灼痛的胃里，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安撫。
活下來了……真的活下來了！不是夢！他，陳海生，重活了！回到了這改變命運的1975年！他不僅自己活下來了，還……救下了爹！救下了曉梅！還救下了那個前世和她一起殞命的孩子！前世那深入骨髓、讓他后半生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悔恨和絕望，被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沖淡了。
活著！爹活著！曉梅活著！
巨大的情緒激蕩讓他眼眶發(fā)熱，但他強行壓下。目光掃過周曉梅暴露在短袖外的纖細手臂，上面布滿了紫紅色的擦傷和凝固的血痂，還有被礁石劃開的幾道深深的口子，有些還沾著泥沙。
他眉頭瞬間擰緊，指著她手臂上那道最顯眼的傷口，嘶聲道：“你…你的傷……”
“沒事！真沒事！就…就蹭破點皮！”周曉梅像是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縮回手藏到身后，眼神躲閃。她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生怕他擔(dān)心似的，趕緊低頭從自己打了補丁、洗得發(fā)白的的確良上衣口袋里，摸索著掏出一個被水汽潤濕、邊緣發(fā)軟卷曲的牛皮紙包，小心翼翼地遞到他眼前，聲音帶著點討好和關(guān)切：“食堂…食堂早上就沒飯了……我知道你醒了肯定餓……我……我給你留了烤紅薯……還溫著呢，你……”
紙包被周曉梅有些笨拙、但又帶著無比珍視的動作打開——
一股混雜著泥土和植物根莖甜味的、獨屬于烤紅薯的焦香，瞬間彌漫在狹小擁擠、充斥著消毒水和藥品苦澀味的病房空氣里。金紅軟糯的紅薯瓤露出來，上面粘連著烤焦后形成的黑色糖蜜斑點。
這本應(yīng)勾起人饞蟲的香甜氣息，落入陳海生鼻中，卻如同投入油鍋的火星！
“唔……”
胃里猛地一陣劇烈翻騰！不是餓的！是反胃！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被巨大悔恨腌漬透了的惡心感！
這股惡心感并非針對紅薯本身，而是在他腦海中瞬間炸開的、屬于前世的記憶碎片——
同樣的陰雨天，空氣也是這般濕冷。他剛從碼頭輸了賭錢，醉醺醺地回到家，像個暴怒的瘋狗。周曉梅也是這般怯怯地遞過來一個剛烤好的、散發(fā)著熱氣和焦香的紅薯。而他呢？前世那個被瘸腿和自卑扭曲了心智的混蛋！他當(dāng)時是怎么做的？
他猙獰著面孔，嫌惡地一巴掌狠狠打翻了那個盛著紅薯的粗陶碗！滾燙的薯塊和紅薯泥濺了滿墻，也燙到了她的手腕！他用最骯臟、最惡毒的字眼吼罵著，罵她是“喪門星”，罵這紅薯是“豬食”，罵她整天拿這些玩意兒“糊弄”他這個廢人！
那一刻，周曉梅眼中瞬間熄滅的光，和手腕上被燙出的那塊猙獰紅痕，成了他后來無數(shù)個醉生夢死之夜都難以擺脫的噩夢！
“海生哥？”周曉梅不安的聲音將他從殘酷的回憶深淵中拉了回來。她睜著紅腫的大眼，帶著驚惶看著他驟然陰沉如暴雨前烏云密布的臉，不明白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陳海生猛地伸出手，在周曉梅驚愕的目光中，一把抓起那塊滾燙的烤紅薯！掌心立刻傳來被灼傷的刺痛感！但他像是毫無知覺，五指死死握住那滾燙的金紅瓤肉！
他張大口，對著那金紅、誘人的紅薯瓤，狠狠地、帶著一種近乎自虐般的兇狠，咬了下去！
滾燙、甜糯的薯肉在口中化開，焦糖的微苦香氣混合著原始質(zhì)樸的甘甜瞬間占領(lǐng)了味蕾。牙齒的咀嚼，喉嚨的吞咽，仿佛一個莊嚴(yán)的儀式。他感受著那滾燙的溫度順著食管滑落，溫暖著冰冷的胸膛，更帶著一種割裂過去的決絕！
“好吃?！标惡ＩK于咽下那一大口紅薯，抬眼看向呆住的周曉梅，臉上擠出一個有些僵硬，卻無比鄭重的笑容，“真甜。謝了?！?/p>
不再是前世那暴虐的辱罵，不再是視而不見的鄙夷。這句簡短的“好吃”、“真甜”、“謝了”，如同溫暖的陽光，瞬間驅(qū)散了周曉梅眼中殘留的那一絲驚惶和擔(dān)憂。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涌上心頭，她鼻尖一酸，眼淚又開始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嘴角卻不自覺地彎了起來，露出一個又哭又笑的、劫后余生的笑容。
然而，病房里這片刻的溫暖安寧，如同脆弱的水晶泡影，被“哐當(dāng)”一聲巨響粗暴地?fù)羲椋?/p>
病房那扇本就有些變形的木門，被一只穿著破舊塑料涼鞋的大腳，蠻橫地一腳踹開！
劣質(zhì)煙卷混合著汗酸發(fā)酵的惡臭，先于人影沖了進來。緊接著，一個瘦高、顴骨凸出、三角眼透著蠻橫的精光、手里夾著快燒到過濾嘴卷煙的中年男人叼著煙卷，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正是他的大伯，陳金山！他身后，跟著一個眼神躲閃、縮頭縮腦、穿著同樣破舊的汗衫、那是他二伯陳銀山！
“喲！醒啦？閻王爺門檻轉(zhuǎn)一圈，挺經(jīng)造啊！”陳金山站定在床尾，深深嘬了一口煙圈，吐出一個歪歪扭扭的煙圈，渾濁的煙氣直接噴向病床方向。他三角眼斜睨著床上虛弱的陳海生，那眼神，跟打量著砧板上剛刮了鱗的死魚沒什么兩樣，充滿算計和貪婪。
“你……你們來干啥……”周曉梅像是受驚的小鹿，瞬間警惕起來，下意識地想擋在病床前。陳海生卻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動。他目光冰冷地看著自己這位血緣上的大伯。
陳金山像在自己家炕頭一樣，一腳踢開擋在他和病床之間一張瘸腿的木凳，凳子哐當(dāng)一聲撞到墻上。他根本沒正眼看周曉梅，三角眼直勾勾盯著陳海生，嘴角撇著：“老四醒了沒？讓我捎句話給你?！?/p>
陳海生沒吭聲，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他知道，問題來了。
果然，陳金山彈了彈煙灰，煙灰隨意落在剛擦洗不久的水泥地上：“隊里要登記這次臺風(fēng)的損失，你們家的船沉了，得登記在冊。老四在里頭躺著說不了話，托我把‘海龍?zhí)枴拇跄眠^去登記下?！?/p>
陳海生心中冷笑連連，如同冰封的海面下洶涌的暗流。前世！一模一樣的說辭！前世他就是被這對豺狼兄弟偽裝的“親情”蒙蔽，把象征著漁船的命根子——船契，乖乖交給了他們！結(jié)果呢？轉(zhuǎn)頭這船契就被他們以幫忙貸款修船的名義，拿去抵押給了鄰村放高利貸、吃人不吐骨頭的張麻子！等爹九死一生從衛(wèi)生院爬出來，拖著還沒好利索的身體去找他們要船契，他們才攤牌！船契早押出去了！陳家欠了一屁股根本還不起的閻王債！而那承載了爹半輩子心血的“海龍?zhí)枴钡臍埡埌?，早被張麻子?dāng)成廢鐵拆走賣錢了！這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后稻草，直接導(dǎo)致了爹的離世！
這船契，就是這兩頭豺狼盯著他們孤兒寡父（雖然他爹還在）的命門！
陳海生眼皮都沒抬一下，慢悠悠地把手里剩下的一小塊紅薯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道：“船契？哦，在我家正屋，房梁第三根木頭縫里，壓著呢?！?/p>
陳金山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狂喜，但隨即眉頭一皺，煙頭“啪”地往地上狠狠一摔，用腳碾了碾：“啥？！房梁縫？！你爹癱床上動都動不了！你個小兔崽子也半死不活！他媽的，我是他親大哥，是他至親的親兄弟！替他跑趟腿，拿個東西去隊里辦手續(xù)，不是天經(jīng)地義？你個毛都沒長齊的玩意兒，還敢跟我玩心眼？”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橫飛，臉上的橫肉都因暴怒而扭曲，三角眼瞪得像要吃人。陳銀山在旁邊急得直搓手，想拉又不敢拉的樣子。
“呵呵，”陳海生咽下紅薯，終于抬起眼，那雙眸子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深海般的冰寒和洞悉一切的銳利，“天經(jīng)地義？大伯，您這話在理。可眼下這節(jié)骨眼，船都沒了，就剩個鐵疙瘩船契。隊里登記，總得講個規(guī)矩吧？這樣，”他語調(diào)不急不緩，“您要真是‘替’我爹辦事，就辛苦您老，讓隊里……開個白紙黑字蓋紅章的證明。證明您陳金山同志，是我爹陳老四的合法監(jiān)護人！還得按個鮮鮮亮亮、清清楚楚的紅手??！證明您有權(quán)替他老人家保管這個‘命根子’。有了這證明，您再來拿那船契，我陳海生二話不說，雙手奉上！還替我那沒醒的爹，謝謝您這位替他當(dāng)家作主的‘親大哥’！”
這番話，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剛從鬼門關(guān)回來的虛弱，但字字句句，如同淬了冰的釘子，狠狠扎進陳金山的耳膜！
“你他娘的小畜生！放你娘的狗臭屁！”陳金山瞬間被這綿里藏針的話點爆了！尤其是“監(jiān)護人”這三個字，像鞭子一樣抽在他最虛榮、最要面子的地方！他感覺周圍護士、隔壁床病人投來的目光都帶著譏諷！一股巨大的、被戳穿貪婪和意圖的怒火夾雜著惱羞成怒，瞬間燒光了他的理智！
他“嗷”地一聲怪叫，眼睛赤紅，順手掄起腳邊那張被他踢翻過一次的瘸腿板凳，高高舉過頭頂，挾著風(fēng)聲，劈頭蓋臉就朝病床上無法躲閃的陳海生狠狠砸了下去！那架勢，完全是要人命的狠毒！
“大哥！大哥別！別別！這兒是衛(wèi)生院！殺人了！”陳銀山嚇得魂飛魄散，肥胖的身子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猛地?fù)渖先ニ浪辣ё×岁惤鹕礁吲e板凳的手臂，嚇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滾開！老子今天非打死這個沒大沒小的王八犢子！”陳金山一邊掙扎一邊咆哮，板凳在空中瘋狂搖晃，周曉梅尖叫著撲在陳海生身上想替他擋。
陳金山瘋狗般的咒罵和板凳揮舞的破風(fēng)聲立刻驚動了外面值班的護士。一個身材微胖、滿臉嚴(yán)肅的中年女護士沖了進來，尖利的斥責(zé)聲如同錐子：“干什么干什么！這里是醫(yī)院！誰在這里撒野打架？！要打出去打！保安！保安！快過來！”她快步上前，強硬地隔開了三人，用力推搡著陳金山。
“護士！他……他要殺人！”周曉梅帶著哭腔控訴。
“打人？這小雜種污蔑長輩！老子教訓(xùn)他！”陳金山雖然被護士和陳銀山拉住，依舊梗著脖子氣急敗壞地嚷嚷。
“吵死了！都給我滾出去！”護士顯然不是好惹的主，叉著腰指著陳金山鼻尖吼道，“有什么糾紛找生產(chǎn)隊！找大隊部！再在醫(yī)院鬧事，我就叫派出所同志來！你看人家管不管你家長里短！滾！馬上給我滾！”
陳金山被護士的氣勢和隨后趕到的男醫(yī)生的冷眼嚇住了。他猛地掙脫開陳銀山的拉扯，用力之大讓陳銀山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陳金山指著床上依舊面無表情、冷冷盯著他的陳海生，眼神兇狠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小兔崽子！你給我等著！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他撂下這句狠話，對著門框又狠狠踹了一腳，才在護士和圍觀人群鄙夷的目光中，如同斗敗的公雞，卻又帶著一股陰狠，被陳銀山半拖半拽地弄出了病房。
門被重新關(guān)上，病房里死一樣的寂靜。隔壁床的病人看陳海生的眼神充滿了同情。護士簡單檢查了下陳海生被推搡時又滲出血跡的傷腿，皺眉重新包扎了一下，又嚴(yán)厲訓(xùn)斥了周曉梅幾句要注意病人情緒，才離開。
病房里只剩下陳海生和周曉梅兩人。剛才的驚心動魄仿佛耗盡了周曉梅所有的力氣，她靠著墻滑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臉，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壓抑的啜泣聲低低響起。她剛才真的好害怕，怕那板凳真的砸下來……
陳海生聽著她壓抑的哭聲，看著窗欞上飛舞的、帶著海洋水汽塵埃的陽光光柱，疲憊地閉上眼，胸腔里充斥著劫后余生的心悸和一種冰冷的決然。他知道陳金山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那船契，是他家最后的、也是對方最想搶走的財產(chǎn)。對方一定還會卷土重來，用更卑劣的手段。
他必須反擊！必須讓這兩只禿鷲再也不能在他們父子頭頂盤旋！
良久，地上的啜泣聲漸漸弱了。周曉梅抬起頭，臉上全是淚痕，眼睛腫得更厲害了，帶著未散的恐懼：“?！Ｉ纭酢跽妗嬖诜苛嚎p里壓著嗎？”她現(xiàn)在擔(dān)心得要命，萬一陳金山真帶著隊里的證明或者直接上門撬門……
陳海生睜開眼，看著小窗外面蔚藍高遠的天空，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極其冰冷、帶著殘酷諷刺的弧度。那笑容和他十八歲的年輕面龐格格不入，充滿了歷經(jīng)滄桑后的殺伐決斷。
“在個屁！”他的聲音低沉卻清晰，“早讓我……縫褲衩夾層里了！” 在前世那個凄風(fēng)苦雨的雨夜，他拖著瘸腿躲在破屋柴房里，面對著追債上門的張麻子，正是靠著藏在褲衩夾層里幾塊錢私房錢，才狼狽逃出了村。
周曉梅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她完全沒想到平時看起來木訥沉默、甚至有點傻乎乎的海生哥，竟然……竟然有這種心眼？！
“曉梅，”陳海生突然坐直了身體，一把抓住她冰涼的手腕，力道很大，眼神灼灼地看著她驚慌失措的臉，壓低了聲音，如同耳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請求，“幫我個忙！”
“什……什么忙？”周曉梅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仿佛燃燒著幽冷火焰的眼睛，心跳如擂鼓。
陳海生的視線轉(zhuǎn)向窗外那輪已經(jīng)開始西斜、光線卻依舊刺眼的太陽，聲音低沉而清晰：“今天下午退大潮，月亮灣那片灘涂露得最大。你去那里，給我扒點牡蠣回來?！彼D了頓，加重語氣，“越多越好！用竹筐裝！有多少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