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院的月光帶著股鐵銹味。
江離推開窗，看著院墻上巡邏的狼牙衛(wèi)，他們的甲胄在月下泛著冷光，腳步聲踩在青石板上，像敲在繃緊的弦上。墻角的老槐樹被風(fēng)一吹，葉子嘩嘩作響，倒像是有人在暗處磨牙。
“三哥，這里的床沒有家里軟?！苯瓋x抱著枕頭，站在床邊皺眉頭。東院的被褥是新的，卻帶著股漿洗過度的硬挺，不如聽雨軒的舊棉絮暖和。
江離走過去，把她抱到床上，用自己的外袍蓋住被褥：“忍忍，過幾天咱們就回家。”
“真的？”江儀的眼睛亮起來，小手抓住他的袖子，“那個獨(dú)眼龍不會攔著嗎？”
“他攔不住。”江離捏了捏她的臉頰，指尖觸到她耳垂上的小痣——那是她和母親唯一相似的地方。他忽然想起老刀查到的消息，江儀的母親死前，曾往京城的方向跑過，懷里揣著個布包，像是重要的信物。
“睡吧。”江離吹滅燭火，“明天帶你去看王府的花園，聽說那里有會發(fā)光的花。”
江儀嗯了一聲，往被窩里縮了縮，很快就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
江離坐在窗邊，聽著院外的動靜。狼牙衛(wèi)換崗的腳步聲、遠(yuǎn)處隱約的呵斥聲、更夫敲梆子的聲音……都被他收入耳中，在心里畫出一張無形的地圖，標(biāo)記著守衛(wèi)的間隙。
三更天，梆子聲剛落，一道黑影像片葉子，從院墻上飄下來，落在窗臺上。
是鼠兒。她臉上沾著灰，嘴角破了皮，手里攥著塊青銅令牌的碎片——是秦風(fēng)的東西。
“主上，王管事招了。”鼠兒的聲音壓得像蚊子哼，“他確實(shí)是神殿的暗線，還說……說江儀的爹偷的不是圣火令，是‘焚天卷’的殘頁，那殘頁上記著神殿的丑聞，能讓光明神殿在南江的根基崩塌?！?/p>
焚天卷？
江離的指尖在窗臺上輕輕敲擊。他只在影閣的密檔里見過這個名字，據(jù)說那是光明神殿初代教皇的手札，里面不僅有修煉秘法，還有關(guān)于“圣火來源”的秘密——傳聞圣火根本不是什么神賜，而是用無數(shù)修士的靈脈煉化的邪火。
“王管事還說，神殿的大祭司親自來了青陽城，就在百草堂的密室里，身邊跟著三個六階護(hù)衛(wèi)?！笔髢貉a(bǔ)充道，“雷猛的人搜城時，百草堂的伙計往城西跑了，像是在引開注意力?！?/p>
江離挑眉。六階護(hù)衛(wèi)，這排場可比燼日大多了，看來神殿是真急了，想不惜一切代價找回殘頁。
“秦風(fēng)那邊有動靜嗎？”
“他的人在百草堂附近晃悠，沒動手，像是在等什么?！笔髢喊亚嚆~碎片遞過來，“這是他留在王管事牢門外的，說‘青陽城的火快燒起來了，讓主上備好水桶’?！?/p>
江離接過碎片，指尖摩挲著上面的紋路。秦風(fēng)這是在示好，也是在提醒——焚天卷的事太大，卷入其中會引火燒身。
“讓老刀把江儀爹的事透給秦風(fēng)，就說我們只想要神殿的命，對焚天卷沒興趣?！苯x把碎片揣進(jìn)袖中，“另外，告訴燼日，讓他‘不小心’把焚天卷的消息漏給萬法閣——沈月不是回南江了嗎？她肯定樂意來湊這個熱鬧?！?/p>
鼠兒愣了愣：“引萬法閣的人來？那青陽城不就成了戰(zhàn)場？”
“戰(zhàn)場才好渾水摸魚?！苯x笑了，眼底的光在夜里像淬了毒的刀，“神殿、王府、監(jiān)察司、萬法閣……都聚齊了，才好把水?dāng)嚨酶鼫?，咱們才能帶著江儀脫身?！?/p>
鼠兒點(diǎn)頭，像只貍貓似的竄上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江離重新坐回床邊，看著江儀的睡顏。小姑娘的眉頭皺著，像是在做噩夢，嘴里喃喃喊著“爹”。
他伸手撫平她的眉頭，輕聲說：“別怕，焚天卷的事，三哥會解決。”
他不知道江儀的爹把殘頁藏在哪了，但他知道，神殿的人一定以為殘頁在江儀身上——這也是他們一直沒對江儀下手的原因，怕逼急了她毀掉殘頁。
天亮?xí)r，福安端著早飯進(jìn)來，看見江離坐在窗邊，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嚇了一跳：“三少爺您沒睡？”
“做了個噩夢?！苯x揉了揉眉心，語氣平淡，“夢見被狗咬了?！?/p>
江儀被吵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三哥不怕，粥粥會咬狗?！?/p>
福安笑了：“小丫頭片子懂什么，王府哪來的狗?！?/p>
江離卻沒笑，他知道，這東院看似平靜，實(shí)則處處是咬人的狗，正等著他露出破綻。
早飯后，雷猛來了，說是奉了鎮(zhèn)南王的命，帶江離去“參觀”王府的寶庫，實(shí)則是想看看他對珍寶的反應(yīng)，試探他是不是真的“廢物”。
寶庫在王府后院，由三階護(hù)衛(wèi)守著，里面堆滿了金銀珠寶、古籍字畫，甚至還有幾柄泛著靈光的法器——都是鎮(zhèn)南王這些年搜刮來的。
雷猛故意拿起塊鴿卵大的玉佩，在他眼前晃：“這是暖玉，能溫養(yǎng)經(jīng)脈，三少爺覺得如何？”
江離假裝被晃花了眼，往后退了半步，結(jié)結(jié)巴巴道：“這、這得值多少銀子？夠買多少桂花糕？”
雷猛嗤笑一聲，把玉佩丟回盒子里：“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p>
他又拿起一卷泛黃的書：“這是前朝的《劍經(jīng)》，據(jù)說練好了能一劍劈開巨石，三少爺不看看？”
江離探頭看了眼，搖搖頭：“字太多，看不懂?！?/p>
雷猛徹底失望了，揮揮手：“走吧，別污了寶庫的地?！?/p>
走出寶庫時，江離回頭看了眼，目光在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銅爐上頓了頓——那銅爐的紋路和燼日傳訊時用的圣火符很像，是神殿的東西，卻出現(xiàn)在王府的寶庫里，看來鎮(zhèn)南王和神殿的牽扯，比他想的更深。
回到東院，江儀正趴在桌上畫畫，紙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人，手里舉著個大銅爐，旁邊寫著“壞人”兩個字。
“這是？”江離拿起畫紙。
“剛才有個黑袍叔叔在墻外看我，眼睛像蛇?！苯瓋x指著畫里的人，“他手里就抱著這個爐爐?！?/p>
江離的心猛地一沉。
神殿的人果然找到這了，還盯上了江儀。
他把畫紙揉成一團(tuán)，塞進(jìn)袖中，臉上卻笑著：“看錯了吧，哪有什么黑袍叔叔。”
江儀很肯定：“有的！他還對我笑，牙齒尖尖的！”
江離摸了摸她的頭，指尖微微發(fā)涼：“別怕，三哥晚上給你講故事，講打蛇的故事?！?/p>
他走到窗邊，看著墻外的老槐樹，那里的葉子比早上少了幾片，像是被人踩過。
看來，不能再等了。
今晚，必須離開王府。
江離對著空氣低聲道：“老刀，備車。告訴鼠兒，三更天在西角門接應(yīng)，帶好‘焚天卷殘頁’的仿品?！?/p>
陰影里傳來一聲極輕的回應(yīng)，像風(fēng)吹過。
江離知道，今晚的青陽城，注定不太平。而他這顆看似被困在東院的棋子，終于要主動挪位置了。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江儀的畫紙上，映出那兩個歪歪扭扭的“壞人”，像兩個即將被碾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