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在父親的陪同下，兩人前往學校。
走到志誠小學門口時，日頭剛過樹梢。
朱漆大門兩旁的石柱上，寫著‘灑園丁血澤桃李芬芳，鐘天地靈氣毓松柏棟梁’ 的對聯(lián)，門楣上‘志誠小學’四個大字，是杭城有名的書法家題的，筆力遒勁，透著股文氣。
“你進去要小心些，學校雖好，但里面都是些富家少爺，要是別人挑唆你，你就說你是秦家大少爺?shù)娜?，他們也就不會怎么樣了，知道嗎？?/p>
從早上開始，胡大就一直囑咐兒子這點。
一開始，知道兒子要去志誠小學，他是很開心的，因為志誠小學是杭城最好的省立小學，無論是環(huán)境還是教育資源，都是最好，可是，也正是因為里面都是大戶人家，就有開始擔心，自己兒子會不會受欺負？
就這么想了半夜，從早上開始，就叮囑著，一來不和人逞兇斗狠，二來就扯虎皮，把秦家搬出來。
“呀，是胡大啊?！币宦曊泻魪纳砗髠鱽怼?/p>
胡大回頭，見是老包，臉上立刻堆起笑。
老包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青布短褂，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黝黑的小臂，手里牽著包國維。
他的布衣倒算干凈，只是褲腳短了一截，露出腳踝上的紅瘡，一雙新買的布鞋，在平民子弟的打扮中，算得上極為體面，和昨天那穿著打著補丁衣服的他，截然兩人。
“老包，是你啊。”胡大往旁邊讓了讓，“你也來送國維？”
老包問道：“你怎么也在這里?！?/p>
“哦，這不是沾你的光嘛，昨天太太吃飯的時候，聽說我在給孩子找學上，在聯(lián)想到給你家國維找了學校，就二一添作五，捎帶著我，將文海一并送來了?！焙蠡氐?。
包大點頭道，“原來如此。”
他原本有些得意，一想到自己兒子上的是志誠小學，別的人都沒有，心里不禁覺得高了他們幾分，洋學堂出來的就是洋老爺，將來說不定也能坐什么大官呢。
可是看到胡文海也上了學，心里就有些說不上的滋味了。
這份待遇不再是國維獨有的了。
胡文海笑道：“包叔叔好?！?/p>
“哎，你家文海真有禮貌?！?/p>
包大笑臉回應，也輕輕拍了拍包國維的背，“國維?！?/p>
“胡叔叔好?！?/p>
胡大笑著摸摸他的頭，“咱倆也算是有緣分，在同一個地方當值，兒子又在一個學校，應該讓他們互相照應才對?！?/p>
“你說的對，國維，在學校，你們要互幫互助，知道嗎？”
包國維點頭，胡大也轉過頭對兒子囑咐道：“我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
胡文海拍拍手背，“爸，這你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你要小心，爹要去當值了。”胡大拍了拍他的肩，對著老包說道：“老包，馬上要上課了，咱們，走吧?！?/p>
老包有些手足無措，摸了摸包國維的腦袋，“國維，記得照顧好自己?！?/p>
包國維無所謂的點了點頭，一臉好奇的看向胡文海，“你也是來這上學的？”
這個時候的包國維，年紀還小，遠沒有后來那么讓人討厭。
“是啊，咱們走吧?！?/p>
胡文海心里一個大無語，不來這上學做什么，難不成，剛才你爹的話，是一點沒聽嗎？終究是孩子，他也不一般見識。
“好。”
學校環(huán)境比后世破舊一些，一路上遇到的學生，身穿校服，只是鞋都是運動鞋，臉上抹了一層粉，頭發(fā)锃亮，一看就是當?shù)氐母患易优?/p>
他是無所謂貧富的，更何況他這一世長得平平無奇，三分白古，三分尊龍，三分彥祖，自然不會自卑。
因為胡大工資算高，秦公館福利又好，胡文華穿著青色布衣，黑色布鞋，在外面算是好的，可在這學校就有些寒蟬。
只不過他那張臉，瓜子臉、桃花眼，輪廓清晰、線條自然，眼神中透露著堅毅，左眼下旁還有顆淚痣點綴，增加了些許柔和，小小年紀，就吸引了許多女孩的目光。
這一世的建模，可以說是得天獨厚了。
而包國維看了看別人，又瞧了瞧自己，原先的歡喜勁也沒了，可是一想到胡文海，胸膛又挺直了起來。
“一年級甲班，是這里了?！?/p>
剛走到教室門口，就聽見里面吵吵嚷嚷的。推開門一看，教室里已經(jīng)坐滿了學生，一個個穿著整齊的校服，正嘰嘰喳喳地說話。
教室里只剩下兩個空位，一個在第一排正中間，緊挨著講臺，一個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包國維眼睛一亮，拔腿就往第一排跑，‘噔噔噔’幾步就坐到了椅子上，還特意把書包往旁邊的空位上一放，他轉過頭看了胡文海一眼，嘴角微微撇了撇，又飛快地轉回去，假裝看黑板。
胡文海搖了搖頭，低聲笑了笑，朝后面走去。
自己是無所謂坐在哪里的，本來也是讓包國維坐在前面，反正，是為了增加經(jīng)驗，坐在哪里都可以。
只是他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剛要坐下，旁邊的女生突然轉過頭來，那女生梳著兩條麻花辮，發(fā)梢系著粉色的蝴蝶結，穿著淺藍色的連衣裙，領口鑲著白邊，看著比別的孩子洋氣些。
她的眼睛圓圓的，像兩顆黑葡萄，正好奇地打量著胡文海。
“你好，我叫安淑珍。” 她的聲音軟軟的。
“你好，我是胡文海?！?他笑了笑。
因為是小孩子，多半都不愿意和女生一起玩，學校里的女生也少，就沒人和她一桌。
“胡，文，海?！?/p>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念著，“真好聽?！?/p>
“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胡文海隨口說道，“安是平安，淑是賢淑，珍是珍寶，像個小公主的名字?！?/p>
她紅著臉，笑了笑，“你懂得真多?！?/p>
‘噔噔’。
胡文海剛要開口，就被她輕輕戳了戳胳膊。安淑珍朝講臺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神里帶著緊張。
胡文華心領神會，轉過頭坐好。
原本有些吵亂的學堂，立馬安靜下來。
無論那個時代，在這一刻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