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北關(guān)的雪終于停了,露出灰藍色的天空。中軍帳內(nèi),趙山河站在地圖前,手指重重按在標注著“黑風嶺”的位置上,玄鐵打造的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帳內(nèi)的燭火明明滅滅,映著他臉上那道從眼角延伸至下頜的疤痕,添了幾分沉郁。
“將軍,各烽燧的清點結(jié)果出來了?!币粋€傳令兵單膝跪地,雙手捧著一卷竹簡,“三座烽燧全毀,陣亡士兵三百七十二人,重傷五十六人,能再戰(zhàn)的不足千人?!?/p>
趙山河沒有回頭,只是盯著地圖上那片用墨汁涂滿的區(qū)域——那里代表著蠻族的勢力范圍。“朝廷的援軍呢?”
“信使傳回消息,說……說吏部認為北境防線穩(wěn)固,暫不需要增兵,還讓將軍……削減三成糧草,說是要支援南境的河道修繕?!眰髁畋穆曇粼絹碓降?,最后幾個字幾乎細不可聞。
“修繕河道?”趙山河猛地轉(zhuǎn)過身,左眼的淺色瞳孔里迸射出駭人的怒意,“他們在青云城的暖閣里喝著熱茶,討論著如何給河道鋪金磚,卻讓守在北境的士兵啃凍硬的麥餅?!”他抬手一揮,案幾上的青瓷茶杯“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濺起老高。
帳內(nèi)的士兵和軍官紛紛低下頭,沒人敢接話。誰都知道,將軍對朝廷的不滿已經(jīng)積壓了太久。
北境防線苦,苦在天寒地凍,苦在蠻族環(huán)伺,更苦在朝廷的漠視。南境的青云學院每年培養(yǎng)出數(shù)百名靈士境修士,大多被調(diào)往繁華的州府任職,或是進入天府書院繼續(xù)深造,能分到北境的,十中無一。
趙山河當年也是青云學院的高材生,靈將境的修為在同輩中算得上佼佼者,可他主動請纓來北境,一待就是三十年。這三十年里,他看著身邊的袍澤一個個倒下,看著朝廷的糧草一次次削減,看著南境的同僚在詩詞宴會上高談闊論,說北境的戰(zhàn)事不過是“疥癬之疾”。
“將軍息怒?!蹦吧锨耙徊?,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安撫的意味,“保重身體。”
趙山河深吸一口氣,胸口劇烈起伏,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復下來。他看著地上的瓷片,臉上的疤痕微微抽搐著:“傳我命令,加強各烽燧的巡邏,糧草……先從我的份例里扣。”
“將軍!”一個獨眼軍官急道,“您的份例本就不多,再扣……”
“執(zhí)行命令!”趙山河的聲音不容置疑。
軍官們紛紛領(lǐng)命退下,帳內(nèi)很快只剩下趙山河、墨影,還有站在角落的陸九霄。
陸九霄是被趙山河特意留下的。他的靈根覺醒不過三日,此刻正按照墨影教的法門,嘗試引氣入體。只是焚天炎靈根太過霸道,周圍的靈氣一靠近,就會被那股灼熱的力量焚燒殆盡,三日來毫無進展,此刻聽到趙山河的話,心里也跟著沉甸甸的。
“你都聽到了?!壁w山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語氣里的怒意已經(jīng)散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憊,“這就是北境,這就是朝廷。”
陸九霄低下頭,沒有說話。他想起青云城的繁華,想起那些穿著錦袍的書生,想起回春堂里永遠溫暖的藥香。原來那繁華的背后,是北境的血與火在支撐。
“你的靈根覺醒,是好事,也可能是禍事?!壁w山河走到他面前,那雙異色的眼睛里閃爍著復雜的光芒,“你知道青云學院的規(guī)矩嗎?”
陸九霄搖搖頭。
“但凡天賦異稟的修士,尤其是你這種‘另類’靈根,一旦被學院知曉,就會被強制帶回青云城,納入他們的培養(yǎng)體系?!壁w山河冷笑一聲,“美其名曰‘重點栽培’,實則是想將所有人才牢牢攥在手里,供朝廷驅(qū)使?!?/p>
陸九霄的心猛地一沉:“強制帶回?”
“是。”趙山河點頭,“他們會說,北境苦寒,不利于靈根成長;會說,學院有更好的功法、更多的資源;會說,這是為了你好。可實際上,他們只是不希望邊境出現(xiàn)不受控制的力量?!?/p>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北境缺修士,缺得快瘋了。像你這樣的焚天炎靈根,若是能在北境成長起來,抵得上十個靈士境修士。我絕不會讓你被他們帶走?!?/p>
陸九霄愣住了。他看著趙山河,這個靈將境巔峰的守將,此刻的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探究和興趣,只剩下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決心。
“墨影,”趙山河轉(zhuǎn)過身,“傳令下去,陸九霄的事,誰也不準泄露出去。誰敢多嘴,軍法處置?!?/p>
“是?!蹦皯?,他看了陸九霄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提醒,“你的靈根波動要收斂,尤其是在赤羽衛(wèi)面前,絕不能暴露?!?/p>
陸九霄連忙點頭。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焚天炎靈根雖然難以引氣入體,散發(fā)的波動卻極其明顯,像黑夜里的火把,稍不注意就會被察覺。
“你可能覺得我自私。”趙山河的聲音有些沙啞,“想把你留在身邊,或許是為了我的職位,或許是為了對抗朝廷。”他看著帳外飄揚的玄夏旗幟,旗幟上的龍紋在寒風中獵獵作響,“這些都有。但我更想讓你看看,北境的修士是怎么成長的?!?/p>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墨影身上:“墨影,你跟他們說說你的事。”
墨影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本是荒原上的孤兒,被蠻族部落收養(yǎng),八歲那年部落被滅,僥幸逃脫,在死人堆里被將軍撿到?!彼穆曇粢琅f平淡,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我沒有靈根,是將軍用‘淬骨丹’硬生生砸出了靈脈,用北境的妖獸內(nèi)丹幫我突破靈士境。”
陸九霄驚訝地看著墨影。他一直以為墨影是出身名門,畢竟靈士境巔峰的修為,在青云城也算得上一號人物,沒想到竟有這樣的經(jīng)歷。
“朝廷培養(yǎng)的修士,錦衣玉食,功法成套,可真到了戰(zhàn)場上,十個里有九個是廢物?!壁w山河的語氣里帶著嘲諷,“他們能在演武場上揮出華麗的靈元,卻不知道蠻族的利爪有多鋒利;他們能背誦兵書戰(zhàn)策,卻不知道凍土上的血會在一炷香內(nèi)結(jié)冰?!?/p>
他走到陸九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賭一把。賭你能在北境的血與火里成長起來,賭你能超越那些被學院精心培養(yǎng)的‘天才’,賭你能讓朝廷看看,邊境的野草,比溫室里的花朵更堅韌?!?/p>
“若是我……賭輸了呢?”陸九霄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他知道趙山河的賭注有多大——一個靈將境巔峰的守將,冒著得罪青云學院、得罪朝廷的風險,培養(yǎng)一個前途未卜的少年。
“輸了,大不了我這身職位不要了,回荒原打獵去?!壁w山河笑了,疤痕在臉上扯出一個猙獰卻坦蕩的弧度,“但我相信我的眼光。你的身體能排斥靈識探查,你的靈根能在絕境中覺醒,你這樣的人,不該被圈在青云城的院子里,讀那些紙上談兵的兵書?!?/p>
陸九霄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不是因為緊張,也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他想起自己在原來世界的懦弱,想起穿越后的掙扎,想起那些嘲諷和輕視。
趙山河的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迷茫的前路。
是啊,他不該屬于青云城的溫室。他是在北境的戰(zhàn)場上覺醒的靈根,是在墨影的刀下磨礪的意志,是在趙山河的注視下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真相。他的根,已經(jīng)扎在了這片凍土上。
“我留下。”陸九霄抬起頭,看著趙山河那雙異色的眼睛,語氣無比堅定,“我不走?!?/p>
趙山河的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他拍了拍陸九霄的肩膀,力道比以往重了幾分:“好。從今日起,墨影不僅教你刀法,也教你我的‘裂冰訣’。這門功法是我在北境自創(chuàng)的,雖然不如學院的‘青云訣’精妙,卻最適合對抗蠻族的冰霜之力?!?/p>
“裂冰訣?”陸九霄愣住了,“那不是靈將境才能修煉的功法嗎?”
“別人不能,你或許可以?!壁w山河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你的焚天炎靈根,本就克制冰霜,說不定能創(chuàng)造奇跡。”
墨影也點頭:“裂冰訣注重實戰(zhàn),每一招都脫胎于戰(zhàn)場,沒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直接的殺戮和防御?!彼聪蜿懢畔?,“雖然你的靈根還未穩(wěn)固,但可以先從心法口訣開始記起。”
接下來的日子,陸九霄的訓練變得更加全面。
白日里,他依舊在石屋內(nèi)練習刀法,玄鐵匕的重量似乎輕了許多,揮砍間竟能帶上一絲微弱的熱浪——那是焚天炎靈根與肉體力量結(jié)合的跡象。墨影的教導也更加嚴苛,不僅要求他記住裂冰訣的口訣,還要他在揮刀時默念,試圖讓刀法與心法形成共鳴。
夜晚,當鎮(zhèn)北關(guān)陷入沉睡,他就坐在火塘邊,按照裂冰訣的心法,嘗試引氣入體。焚天炎靈根依舊霸道,靈氣靠近便會被焚燒,但他沒有放棄。他想起趙山河的話,想起墨影的經(jīng)歷,想起那些在烽燧上犧牲的士兵。
他開始嘗試用那股灼熱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引導靈氣,像用烈火淬煉精鋼,一點點剔除靈氣中的雜質(zhì),只留下最精純的部分。這個過程極其緩慢,也極其痛苦,靈氣被焚燒時產(chǎn)生的反震力,讓他的經(jīng)脈陣陣刺痛,好幾次疼得差點昏過去。
但他從未停下。
半個月后,當?shù)谝豢|精純的靈氣被他引入丹田,與焚天炎靈根融合在一起時,陸九霄激動得差點喊出聲。那感覺像干涸的土地迎來了第一滴雨水,像黑暗的夜晚亮起了第一盞燈火。
他終于引氣入體,正式踏入了靈徒境!
雖然只是靈徒境初期,卻比尋常修士艱難百倍,也扎實百倍。
“不錯?!蹦霸跈z查他的修為時,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贊許,“你的靈氣雖然稀薄,卻異常精純,比同階修士的威力要強上三分?!?/p>
趙山河也特意來看過一次,當他用破妄眼看到陸九霄丹田內(nèi)那團跳動的小火苗時,臉上的疤痕都舒展開了:“果然沒看錯你。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半年,你就能突破靈士境。”
陸九霄沒有驕傲,他知道這只是開始。他能感覺到,體內(nèi)的焚天炎靈根還在緩慢成長,像埋在地下的火山,積蓄著爆發(fā)的力量。
這日訓練結(jié)束后,陸九霄正在擦拭玄鐵匕,忽然聽到帳外傳來爭吵聲。
“趙將軍!朝廷的信使到了,說要……要清點各城的修士名單!”一個士兵的聲音帶著焦急。
“清點名單?”趙山河的聲音響起,帶著警惕,“他們想干什么?”
“說是……說是要選拔‘優(yōu)秀青年修士’,送往青云學院深造?!?/p>
陸九霄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向墨影,發(fā)現(xiàn)墨影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趙山河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告訴信使,北境修士都在備戰(zhàn),沒空去什么學院深造!”
“可是將軍,信使說……這是陛下的旨意,違抗者……以通敵論處。”
石屋內(nèi)瞬間陷入寂靜。
陸九霄握緊了手中的玄鐵匕,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看著趙山河和墨影,看到了趙山河眼中的怒意和無奈,看到了墨影面巾下緊繃的下頜。
朝廷的手,終究還是伸到了北境。
趙山河深吸一口氣,聲音冷得像北境的冰:“墨影,你去應付信使。記住,無論他們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讓他們靠近中軍帳,更不能讓他們見到陸九霄?!?/p>
“是?!蹦稗D(zhuǎn)身就走,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風雪中。
趙山河看著帳門,臉上的疤痕在燭火下扭曲著,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看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他看向陸九霄,“必須盡快讓你突破靈士境,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隱藏你的氣息。”
陸九霄點點頭,握緊了玄鐵匕。他能感覺到,一場新的風暴,正在鎮(zhèn)北關(guān)的上空醞釀。
而他,就是這場風暴的中心。
趙山河的賭注,他的命運,北境的未來,似乎都系在了他這顆剛剛覺醒的焚天炎靈根上。
火塘里的火苗跳動著,映照著少年堅毅的臉龐。他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更加艱難,但他不會退縮。
因為他是陸九霄,是北境的靈徒,是趙山河賭上前途也要留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