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李三）是被餓醒的。
肚子里空空蕩蕩，像是有只手在里面翻江倒海，咕嚕嚕的叫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她咂咂嘴，夢里那串滋滋冒油的烤腰子還在眼前晃，可一睜眼，還是那頂繡著纏枝蓮的紗帳，鼻尖縈繞的是甜得發(fā)膩的熏香——哪有半點煙火氣。
“春桃！”她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忘了自己現(xiàn)在是“蘇清歡”的嗓子，出口的聲音軟綿得像棉花糖，“餓死了！吃的呢？”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春桃端著個描金托盤進(jìn)來，臉上帶著點無奈：“小姐，您剛醒，太醫(yī)說要清淡飲食，廚房燉了燕窩粥，奴婢這就給您盛?！?/p>
托盤上的白瓷碗里，米漿熬得稠稠的，飄著幾絲晶瑩的燕窩，看著就沒什么味道。蘇清歡皺了皺眉，腦子里自動浮現(xiàn)出燒烤攤的孜然味、火鍋的麻辣味，口水差點流下來。
“就這？”她挑眉，眼神里的嫌棄藏都藏不住，“沒有硬菜？比如……醬肘子？燒鵝？”
春桃手里的勺子“當(dāng)啷”一聲磕在碗沿上，眼睛瞪得像銅鈴：“小姐！您說什么呢？哪有姑娘家剛醒就想吃那些油膩東西的？傳出去要被人笑話的！”
“笑話就笑話唄，”蘇清歡撇撇嘴，往床頭挪了挪，“填飽肚子才是正經(jīng)事。你看我這幾天瘦的，風(fēng)一吹都能倒，不多吃點肉補補怎么行？”
她說著，還故意挺了挺胸脯——雖然這具身體的胸脯挺起來也沒多少肉，但那動作里的痞氣，讓春桃看得直咋舌。
這小姐醒了之后，不僅對沈公子冷淡，連飲食習(xí)慣都變得這么……豪放了？
“可是太醫(yī)說了……”
“太醫(yī)說的能當(dāng)飯吃？”蘇清歡打斷她，伸手就要去端那碗燕窩粥，“算了算了，先墊墊肚子，等會兒你再去廚房看看，有什么硬菜偷偷給我弄點來?！?/p>
她舀了一勺粥塞進(jìn)嘴里，寡淡無味，甜得發(fā)齁。以前在街頭，他連隔夜的饅頭都能啃得香，可現(xiàn)在嘗著這燕窩粥，卻覺得還不如便利店的關(guān)東煮。
“小姐，您慢點兒……”春桃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實在沒法把眼前這個吃得滿臉粥漬的姑娘，和以前那個小口抿粥、吃相端莊的蘇清歡聯(lián)系起來。
正吃著，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略顯尖利的女聲：“姐姐醒了嗎？靈兒來給姐姐送些補品。”
蘇清歡舀粥的手頓了一下，抬眼看向門口。
來了。
記憶里那個“關(guān)心”原主的庶妹，蘇靈兒。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水綠色襦裙的少女走了進(jìn)來。她身量比蘇清歡矮些，梳著俏皮的垂掛髻，臉上帶著甜甜的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看起來天真爛漫。
但蘇清歡的目光，卻落在了她裙擺上那點不易察覺的濕痕上——三天前原主落水的湖邊，種著不少沾露水的青苔，這痕跡，倒是和記憶里那個推人的身影對上了。
“姐姐，你可算醒了，”蘇靈兒快步走到床邊，手里還提著個精致的食盒，語氣里滿是“關(guān)切”，“這幾天我天天來瞧你，就盼著你早點好呢?！?/p>
她說著，眼睛瞟了一眼蘇清歡手里的燕窩粥，嘴角幾不可查地撇了一下，隨即又揚起笑容：“看姐姐吃這個多沒滋味，我讓小廚房給你燉了冰糖雪梨，潤肺止咳的，姐姐快嘗嘗?！?/p>
她打開食盒，里面是一盅晶瑩剔透的雪梨羹，甜香四溢。
春桃在一旁笑著說：“二小姐真是有心了?！?/p>
蘇清歡卻沒動，只是看著蘇靈兒，眼神平靜無波。這丫頭演得倒是挺像，若不是她腦子里裝著李三的靈魂，怕是真要被這副天真模樣騙了。
“妹妹有心了，”蘇清歡放下燕窩粥，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動作還是李三那套胡亂抹的架勢，完全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只是我剛吃了粥，實在吃不下了?！?/p>
蘇靈兒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是沒料到會被拒絕。她愣了愣，隨即又笑道：“那姐姐先放著，等會兒餓了再吃。對了姐姐，你落水那天……可還記得什么？”
來了，試探了。
蘇清歡心里冷笑，面上卻露出茫然的表情，眉頭微蹙，像是在努力回憶：“記不太清了，就記得好像有人在我身后推了一下，然后就掉進(jìn)水里了……當(dāng)時腦子懵的，也沒看清是誰。”
她故意說得含糊，眼睛卻緊緊盯著蘇靈兒的反應(yīng)。
果然，蘇靈兒的臉色瞬間白了，眼神有些慌亂，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姐姐……姐姐別嚇我，怎么會有人推你呢？許是你自己不小心滑倒了吧？”
“是嗎？”蘇清歡拖長了語調(diào)，語氣里帶著點不確定，“可我總覺得，背后好像有人……”
“姐姐一定是記錯了！”蘇靈兒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點急于撇清的慌亂，“那天湖邊就我們幾個，我離你最遠(yuǎn)，怎么可能推你呢？”
她這話，倒是不打自招了。
蘇清歡心里了然，面上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拍了拍額頭：“哦……可能真是我記錯了吧，畢竟當(dāng)時嚇壞了。妹妹別往心里去?！?/p>
蘇靈兒這才松了口氣，臉上勉強擠出笑容：“沒事就好，姐姐沒事就好。那姐姐先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她說完，像是怕多待一秒就會露餡似的，匆匆提著食盒走了。
看著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蘇清歡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就這點心理素質(zhì)，還想學(xué)人搞宅斗？太嫩了。
“小姐，您剛才說有人推您？”春桃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zhàn)，“這……這可不是小事??！要不要告訴老爺？”
“告訴什么？”蘇清歡挑眉，“我都說了可能是記錯了。”
“可您剛才……”
“我剛才餓暈了，腦子不清醒?！碧K清歡打斷她，伸了個懶腰——動作幅度極大，差點把身上的寢衣扯開，“行了，別管那丫頭了，趕緊想辦法給我弄點肉來，再不吃點硬的，我這身板都要散架了?！?/p>
春桃拗不過她，只能嘆著氣出去了。
房間里又剩蘇清歡一個人。她靠在床頭，琢磨著這蘇靈兒的事。既然這丫頭敢推原主落水，肯定不止一次想害她，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
以前的蘇清歡怯懦，被欺負(fù)了也忍著，但現(xiàn)在她是李三。誰想騎到她頭上，她就敢把誰的腿給掰了。
正想著，春桃端著個托盤回來了，臉上帶著點神秘兮兮的表情：“小姐，您看我給您弄什么來了？”
托盤上蓋著個粗布巾，掀開一看，是個油光锃亮的鹵雞腿，還冒著熱氣，香氣直往鼻子里鉆。
蘇清歡眼睛都亮了，一把抓過雞腿，也顧不上洗手，張嘴就咬了一大口。
鹵汁濃郁，肉質(zhì)鮮嫩，比她以前在街頭啃的盜版雞腿香多了！
“嗯！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說著，嘴里塞得滿滿的，油汁順著嘴角往下流。
春桃看得直搖頭，又遞過帕子：“小姐，您慢點吃，沒人跟您搶……您看您這吃相，要是被夫人看見了，又該說您了?！?/p>
“怕什么，”蘇清歡頭也不抬，幾口就啃完了一個雞腿，又伸手去拿另一個——春桃居然給她弄了兩個，“我現(xiàn)在是病號，病號最大。”
她吃得興起，覺得在床上坐著不過癮，干脆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到窗邊的廊下，找了個石墩子就蹲了下去。
這是李三以前在街頭吃燒烤時的習(xí)慣，蹲在路邊，吹著風(fēng)，啃著肉，那叫一個舒坦。
春桃看得臉都白了：“小姐！您怎么蹲這兒?。靠炱饋?！哪有大家閨秀蹲在地上吃東西的？讓人看見了像什么樣子！”
“我樂意。”蘇清歡叼著雞腿，含糊不清地說，“蹲著吃香?！?/p>
她蹲在石墩上，一條腿還不自覺地晃悠著，陽光照在她身上，映得那張美人臉紅撲撲的，嘴角還沾著油光，偏偏動作姿態(tài)活脫脫一個街頭混子，反差大得讓人哭笑不得。
春桃急得在旁邊轉(zhuǎn)圈，想拉她又不敢，只能念叨：“我的小姐啊，您這要是被老爺看見了，非罰您抄一百遍女誡不可……”
蘇清歡懶得理她，自顧自地啃著雞腿，心里正美呢，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極淡的咳嗽。
那咳嗽聲不高，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像是寒冬里的冰棱，瞬間讓周圍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蘇清歡啃雞腿的動作頓住了。
她緩緩回頭，就看見一個穿著墨色錦袍的男人站在不遠(yuǎn)處的回廊下。
男人身形頎長，墨發(fā)用一根玉簪束起，面容冷峻，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緊抿著，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場。尤其是那雙眼睛，像寒潭一樣深不見底，正淡淡地看著她。
蘇清歡心里咯噔一下。
這哥們兒……氣場有點強啊。
比他以前見過的那個收保護(hù)費的大哥還嚇人。
“你是誰？”她下意識地問道，嘴里還叼著半塊雞腿，說話漏風(fēng)。
男人沒說話，只是目光落在她蹲在石墩上的姿勢，又掃過她嘴角的油光，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春桃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聲音都在發(fā)抖：“奴、奴婢參見攝政王殿下！不知殿下駕臨，有失遠(yuǎn)迎，求殿下恕罪！”
攝政王？
蘇清歡腦子里瞬間蹦出個名字：謝景行。
權(quán)傾朝野，殺伐果斷，皇帝都得讓他三分的大人物。原主的記憶里，這位攝政王極少出現(xiàn)在社交場合，性子冷得像冰塊，怎么會突然來蘇家？
她心里嘀咕著，手上的雞腿也不香了。但讓她像春桃那樣跪下去，她又不樂意——李三這輩子，除了他媽，還沒給誰跪過。
于是，她就那么蹲在石墩上，看著謝景行，手里還拿著啃了一半的雞腿，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謝景行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打量什么。他見過蘇清歡幾次，都是在宮宴上，那個時候的蘇家大小姐，總是低著頭，怯生生的，像只受驚的兔子。
可眼前這個……
蹲在石墩上啃雞腿，嘴角沾著油，眼神里沒有絲毫怯懦，反而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煩，活脫脫一只……野丫頭。
“蘇家就是這么教女兒規(guī)矩的？”謝景行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冷意。
蘇清歡挑眉。
喲，一來就教訓(xùn)人？
她從石墩上跳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其實根本沒灰，就是習(xí)慣性動作，然后把剩下的雞腿往春桃手里一塞，雙手抱胸，看著謝景行。
這姿勢，這眼神，活脫脫一個準(zhǔn)備跟人干架的地痞。
“規(guī)矩？什么規(guī)矩？”她明知故問，語氣里帶著點痞氣，“蹲在地上吃東西的規(guī)矩？還是見了王爺就得下跪的規(guī)矩？”
春桃在旁邊嚇得臉都白了，使勁給她使眼色，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被嚇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景行顯然也沒料到她會這么說，愣了一下，深邃的眼眸里閃過一絲詫異。
他見過無數(shù)趨炎附勢、阿諛奉承的人，也見過像蘇清歡原主那樣怯懦膽小的，卻從沒見過……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女子。
“女子應(yīng)端莊?！敝x景行看著她，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蹲在地上，狼吞虎咽，成何體統(tǒng)?！?/p>
“體統(tǒng)能當(dāng)飯吃？”蘇清歡嗤笑一聲，一點沒把他的威嚴(yán)當(dāng)回事，“我餓了，想吃就吃，想蹲就蹲，礙著誰了？難道王爺您管天管地，還管別人怎么吃飯？”
她這話，簡直是大逆不道。
春桃已經(jīng)嚇得快暈過去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小姐今天是真的瘋了！居然敢這么跟攝政王說話！
謝景行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神也冷了幾分。他周身的氣壓瞬間低了下來，連廊下的風(fēng)似乎都變得刺骨。
換作旁人，此刻怕是已經(jīng)嚇得癱軟在地了。
但蘇清歡是誰？她是李三啊。
以前在街頭，比這兇的眼神她見多了，論氣場，她可能輸，但論嘴硬，她從沒怕過誰。
她不僅沒怕，反而還往前湊了一步，仰著頭看著謝景行——這哥們兒是真高，她得抬著下巴才能看清他的臉。
近距離看，這張臉是真他媽帥。
劍眉星目，膚白勝雪，睫毛又長又密，比他以前見過的任何美女都好看。
蘇清歡下意識地想吹個口哨，嘴都撅起來了，才猛地想起自己現(xiàn)在是“蘇清歡”，趕緊硬生生憋了回去，差點嗆到自己。
謝景行看著她臉上變幻的表情，從剛才的“囂張”，到現(xiàn)在突然變得有點……古怪？像是吞了個雞蛋似的，臉頰鼓鼓的。
他心里更詫異了。
這蘇家大小姐，落水醒來后，不僅性子變了，腦子也……不太正常？
“王爺要是沒事，就請回吧，”蘇清歡回過神，覺得跟這大帥哥對視有點臉紅——媽的，老子居然會臉紅？太沒出息了！她趕緊移開目光，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似的，“我還得回去再吃點，剛才那兩個雞腿不夠塞牙縫的?！?/p>
說完，她也不管謝景行是什么反應(yīng)，轉(zhuǎn)身就往屋里走，腳步邁得又大又快，完全沒了女兒家的樣子。
謝景行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深邃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他來蘇家，本是為了查一件事，順便聽說蘇家大小姐落水昏迷，過來看看——畢竟蘇家也算半個依附他的勢力。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會看到這么一幕。
蹲在墻角啃雞腿的蘇家大小姐？
還敢跟他頂嘴，說他管得寬？
謝景行嘴角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又被他硬生生壓了下去。
“有趣?！?/p>
他低聲說了兩個字，轉(zhuǎn)身對身后的護(hù)衛(wèi)吩咐道：“去查查，蘇家大小姐落水前后，都發(fā)生了什么。”
“是，王爺。”護(hù)衛(wèi)恭敬地應(yīng)道。
謝景行沒再停留，轉(zhuǎn)身離開了蘇家。
直到那股冰冷的壓迫感徹底消失，春桃才像脫力了一樣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小姐……小姐您剛才……您剛才是想嚇?biāo)琅景?！”春桃哭喪著臉，看著從屋里探出頭來的蘇清歡，“那可是攝政王啊！殺人不眨眼的！您怎么敢那么跟他說話！”
蘇清歡撓了撓頭，剛才跟謝景行對峙的時候沒覺得，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哥們兒的氣場是挺嚇人的。
但她嘴上卻不承認(rèn)：“怕什么，他還能吃了我？我看他那樣子，也不像不講理的人?！?/p>
其實她心里想的是：長得那么帥，應(yīng)該不是壞人吧？
“我的小姐?。 贝禾矣逕o淚，“您是不知道，前陣子有個官員在朝堂上跟王爺頂了句嘴，當(dāng)天就被罷官抄家了！您……”
“那是他運氣不好。”蘇清歡打斷她，從屋里走出來，伸手把她拉起來，“放心吧，我命硬，死不了。對了，雞腿還有嗎？再給我弄兩個?！?/p>
春桃：“……”
她家小姐，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不僅不怕攝政王，還滿腦子都是吃的。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蘇清歡可不管她怎么想，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雞腿的香味。至于那個帥得人神共憤的攝政王……
嗯，下次有機會，再好好看看。
畢竟，這么帥的男人，不多見啊。
她舔了舔嘴角殘留的鹵汁，心里美滋滋的。
古代好像也沒那么無聊嘛。
至少，有帥哥看，有雞腿吃。
就是這規(guī)矩有點煩。
不過沒關(guān)系，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李三，哦不，蘇清歡，想怎么活，就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