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嚴(yán)世蕃做東,于嚴(yán)府后園一處臨水暖閣中,宴請陸炳。桌上四人,除嚴(yán)世蕃、陸炳外,尚有楊萬忠、翁泰北。
嚴(yán)世蕃舉杯道:“陸都督、翁千戶、楊賢弟,早春寒氣未消,飲此暖酒,最是舒泰。今日難得清閑,只談風(fēng)月,不論朝局。世蕃素知都督雅量高致,特備薄酒,與都督和翁兄、楊賢弟共賞園中之早梅新蕊?!?/p>
陸炳笑道:“小閣老盛情,陸某愧領(lǐng)。府上佳釀,瓊漿玉液,更兼小閣老妙語連珠,實(shí)乃快事。”言罷,又舉杯敬向楊萬忠:“陸某久聞楊壯士乃閣老心腹義子,且武藝超群;今日一見,果然氣宇軒昂?!?/p>
楊萬忠道:“都督謬贊!萬忠粗鄙武夫,蒙義父、義兄不棄,收留麾下。些許微末之技,不敢當(dāng)都督盛譽(yù)。”
翁泰北道:“久聞小閣老禮賢下士,慧眼識英。楊壯士得小閣老如此信重,必有過人之處。”
酒過三巡,嚴(yán)世蕃對陸炳笑道:“陸都督麾下人才濟(jì)濟(jì),翁千戶更是人中龍鳳。聞翁千戶不僅精于刑名,修羅刀法更是爐火純青,罕逢敵手。萬忠賢弟的楊家槍法,亦頗有造詣。今日良辰,若得二位壯士切磋一二,點(diǎn)到即止,既可助興,亦讓我等開眼,豈不妙哉?”
陸炳看向翁泰北,微微頷首。翁泰北起身抱拳:“小閣老既有雅興,卑職敢不從命?今日能向楊壯士討教,幸甚?!?/p>
楊萬忠亦起身:“翁千戶威名赫赫,萬忠仰慕已久。今日得千戶指點(diǎn),求之不得!請!”
四人走出暖閣,翁泰北與楊萬忠相對而立。翁泰北抽出佩刀,楊萬忠取過一桿長槍。翁泰北率先出手,一招“修羅問路”,刀鋒直取中路。楊萬忠一招“中平槍”,長槍疾刺而出。刀槍相交,翁泰北只覺一股剛猛之力傳來,刀勢竟被震偏。
翁泰北手腕翻轉(zhuǎn),刀光化剛為柔,貼著槍桿反削楊萬忠手腕,乃是“修羅纏絲”。楊萬忠槍桿急旋,使個“撥”字訣格開刀鋒,同時槍尾橫掃翁泰北下盤。
翁泰北足尖點(diǎn)地避過,揉身再上,“修羅破岳”、“修羅追魂”連環(huán)使出,刀光霍霍,籠罩楊萬忠周身要害。
楊萬忠一桿長槍使得潑水不進(jìn),楊家槍法“崩、撥、壓、蓋、挑、扎”六字真訣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槍影重重,剛猛中蘊(yùn)含精妙,與翁泰北斗得難分難解。
刀光槍影交錯,一旁嚴(yán)世蕃與陸炳凝神注視。翁泰北刀法漸快,占據(jù)上風(fēng)。楊萬忠槍法雖精妙雄渾,終究稍遜翁泰北修為與詭變。斗到第三十招,翁泰北覷得楊萬忠回槍不及,刀光如練,直入中宮。楊萬忠格擋已然不及,刀鋒觸及衣衫剎那,倏然凝住。翁泰北道:“楊壯士槍法精絕,泰北佩服!承讓了!”
楊萬忠心悅誠服,道:“翁千戶刀法通神,萬忠甘拜下風(fēng)!多謝千戶手下留情!”
二人相視一笑,盡顯相惜之意。嚴(yán)世蕃大笑:“精彩絕倫!真乃龍爭虎斗,大飽眼福!二位快快請回,浮一大白!”
楊萬忠三十招敗于翁泰北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江湖,武林中人聞之震動。翁泰北乃錦衣衛(wèi)頂尖高手,修羅刀法出神入化,普天之下公認(rèn)能穩(wěn)勝其者,不過張嫣、玄清、釋偽、花富貴四人。峨眉掌門春雨師太,曾與翁泰北交手,亦接二十招而落敗。楊萬忠竟能接下三十招方敗,其武功造詣,赫然已凌駕于峨眉、崆峒、昆侖、點(diǎn)蒼、華山五派掌門之上?!皸钊f忠”三字響徹江湖,無數(shù)習(xí)武之人慕其高名。
楊萬忠聲名鵲起,便對嚴(yán)世蕃道:“義兄,蒙閣老與義兄提攜,萬忠方有今日。然男兒生于天地間,當(dāng)立一番事業(yè)。萬忠欲廣收門徒,開宗立派,一則傳授武藝,光大門楣;二則匯聚英才,為義兄與嚴(yán)閣老效力!不知義兄意下如何?”
嚴(yán)世蕃聞言大喜:“好!賢弟有此雄心壯志,為兄自當(dāng)鼎力相助!開宗立派,正其時也!賢弟欲立何名?”
楊萬忠正色道:“萬忠此生,唯忠義二字!所立之派,便名‘忠義幫’!幫中弟子,當(dāng)以忠義為本!”
嚴(yán)世蕃贊道:“好!忠義幫!好名字!所需銀錢、場地,賢弟不必操心,皆由為兄一力承擔(dān)!”
在嚴(yán)世蕃雄厚財力支持下,“忠義幫”于京師西郊擇地掛牌,廣發(fā)英雄帖。消息傳出,應(yīng)者云集。短短數(shù)日,便有六十余名慕名而來的江湖好手、軍伍健兒乃至破落子弟,齊聚忠義幫總舵,欲拜入楊萬忠門下。
開幫大典之上,楊萬忠立于高臺,朗聲道:“諸位英雄今日入我忠義之門,楊萬忠不勝榮幸!我忠義幫第一條幫規(guī),便是:凡我?guī)捅姡毘嗄懼倚?,效忠?yán)嵩嚴(yán)閣老!效忠嚴(yán)世蕃小閣老!此乃立幫之基,萬世不移!”
臺下眾人聞言,神色各異,然嚴(yán)世蕃早已立于楊萬忠身側(cè),聞言大笑:“來人!取銀來!”
言罷,嚴(yán)府家丁抬上數(shù)口大箱,箱蓋打開,白花花的銀錠耀人眼目。嚴(yán)世蕃朗聲道:“今日入幫者,皆我忠義兄弟!每人賞銀十兩,權(quán)作贄見之禮!日后但有功勛,賞賜更厚!”
六十多名新弟子何曾見過如此豪舉?眼見十兩足色紋銀入手,登時群情踴躍!眾人齊刷刷跪倒,聲震屋瓦:“弟子等誓死追隨楊幫主!效忠嚴(yán)閣老!效忠小閣老!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聲浪之中,忠誠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又一日,胭脂胡同,甘露苑深處幽靜小院。秦露兒正手把手教導(dǎo)沈籮修煉指玄心法和六合鞭法。甘露苑中的姑娘,亦是煙雨樓弟子——周薇,來到院中,對秦露兒道:“露兒姐姐,咱們已多日未去那如意佛堂了?!?/p>
秦露兒道:“薇兒妹妹,我這幾日需督促笙兒練功;今夜,煩勞妹妹走一遭如意佛堂,看看功德箱中可有‘生意’交割?!?/p>
周薇道:“姐姐放心,交給我便是?!?/p>
夜色深沉,周薇換上夜行衣,至“如意佛堂”。廟內(nèi)漆黑,唯余月光透入。周薇撬開功德箱后板,伸手摸索。箱內(nèi)唯有一封薄薄信函,下壓一枚銅錢。周薇將信與銅錢取出,夜色昏暗,無法辨認(rèn)字跡,只得揣入懷中,返回甘露苑。
回到繡房,周薇將信函與銅錢呈給秦露兒。秦露兒安撫沈籮笙睡下,就著燭光,展開信函。
只見信中寫道:
“具狀人于延棟,頓首百拜,泣血陳情于煙雨樓義士座前:
仆本潦倒寒儒,設(shè)帳授徒于鄉(xiāng)里,清貧自守,與世無爭。奈何本縣衙蠹役羅不昌者,豺狼其性,蛇蝎其心。催科征稅,如狼似虎。仆家徒四壁,實(shí)無余財以供苛索。羅賊竟率酷吏,悍然毀我塾舍,斷我生路。更可痛者,其等行兇之際,仆之蒙童李馳,竟遭毒手毆辱。童歸家后,驚懼交加,郁郁成疾,竟致夭亡。仆心如刀絞,肝腸寸斷。身為師長,不能護(hù)弟子周全,愧恨何如?仆憤而訟之于官,冀求天理。孰料官衙沆瀣一氣,反誣仆‘誣告良役’,重責(zé)仆杖,幾斃于公堂!天理昭昭,竟沉淪至此!仆每念蒙童夭亡之慘狀,痛徹骨髓,恨不能生啖羅賊之肉!然仆手無縛雞之力,報仇無門,唯徒呼負(fù)負(fù)。為人師者,弟子之仇,不共戴天!縱粉身碎骨,此恨難消!今泣血哀告,懇請貴樓義士,仗義出手,誅此惡獠羅不昌,為吾枉死之弟子雪恨!仆身無長物,僅余此一枚銅錢,乃蒙童生前拾遺贈仆之物。今奉于義士,聊表寸心。事成與否,仆皆銘感五內(nèi),九泉之下,亦當(dāng)銜環(huán)結(jié)草以報!羅不昌居所,在……”
秦露兒閱罷此信,字字血淚。沉默片刻,將信函折好遞還周薇,沉聲道:“薇兒,此信收好。信中所述,令人發(fā)指。這羅不昌,身為捕快,行此喪盡天良之事,實(shí)乃披著官皮的豺狼!此人當(dāng)誅。然我煙雨樓行事,自有章法。需確證其惡。煩勞妹妹再走一遭,暗中訪查羅不昌平日行徑,看信中所言是否屬實(shí)。若其惡貫滿盈,便無需猶豫,誅除此獠;為那枉死的孩童,也為這含冤受辱的老先生,討個公道!”
周薇接過信函,正色道:“姐姐放心!妹妹定當(dāng)訪查實(shí)跡,若真如此信所言,定叫他血債血償!斷不會錯殺良善,也絕不放過惡徒!”
翌日,周薇換了尋常布衣裝扮,悄然至羅不昌居所附近街巷。尋一臨街茶攤坐下,不多時,便見一名身著皂隸公服、尖嘴猴腮的漢子,領(lǐng)著兩個幫閑,大搖大擺走來。周薇細(xì)聽,知那尖嘴猴腮者正是羅不昌。
羅不昌行至一小雜貨鋪前,店主是個老實(shí)老頭,慌忙陪笑迎出。羅不昌一腳踢開店門口貨筐,罵道:“老東西!這個月的‘平安錢’呢?磨蹭甚么,等著爺給你收尸?”
老頭嚇得渾身哆嗦,顫巍巍捧出幾十個銅錢:“羅爺息怒,小老兒小本生意,實(shí)在只有這些了……”
羅不昌一把抓過銅錢,掂了掂,啐道:“呸!打發(fā)叫花子?這點(diǎn)錢,連爺?shù)木棋X都不夠!看來你這鋪?zhàn)邮遣幌腴_了!”說罷,蠻橫沖進(jìn)店內(nèi),劈手奪過老頭錢匣,將散碎銅錢銀角盡數(shù)倒入懷中。
老頭哭喊撲上:“羅爺!使不得?。∧鞘腔蠲X??!”
羅不昌獰笑抬腿,將老頭踹倒在地:“老不死的!滾開!”隨即揚(yáng)長而去,留下老頭哀嚎。
周薇又暗訪半日,所聞皆是羅不昌倚仗身份,敲詐勒索、欺壓良善、魚肉鄉(xiāng)里的惡行,更有數(shù)人提及他為催稅打死打傷無辜百姓,與信中控訴一般無二。周薇怒火升騰,殺機(jī)陡生。
是夜,三更梆響。羅不昌在酒肆酩酊大醉,由兩個幫閑攙扶,搖搖晃晃歸家。行至僻靜小巷,幫閑借口買醒酒湯,將其撇下。羅不昌罵罵咧咧,扶墻嘔吐。
周薇悄無聲息現(xiàn)于其身后。羅不昌醉眼朦朧,未察殺機(jī)已至。周薇掣出腰間青鋒,一劍刺入羅不昌后心。羅不昌未及慘叫,氣絕身亡。周薇看也不看尸身,施展輕功,幾個起落消失無蹤。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那花富貴奉了司禮監(jiān)之命,前來江南織造局,核查近年絲綢織造數(shù)目。
江南織造局內(nèi),花富貴正在翻看賬冊。楊金水道:“花公公一路辛苦,鄭大人已在‘醉仙樓’略備薄酒,為公公接風(fēng)洗塵,還請公公賞光移步?!?/p>
花富貴道:“醉仙樓?咱家聽說過,江南一等一的去處,席面奢靡得很。咱家這肚子,窮苦日子里灌多了清湯寡水,早已習(xí)慣。若吃了那山珍海味,龍肝鳳髓,回去再端起清湯面碗,只怕陡生不適,平白壞了脾胃。古語有云,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這飯,咱家就不叨擾了。公事公辦,早些查清,也好早些回京復(fù)命?!?/p>
楊金水道:“公公清廉自持,下官佩服!”
花富貴不再理會,只專注于手中賬冊。他查得極細(xì),從生絲采買、織機(jī)數(shù)目、工匠名冊、織造成品,到解送入京的憑據(jù),一一核對,反復(fù)驗(yàn)看。一連三日,花富貴都宿在織造局衙門旁的簡陋公廨內(nèi),飲食亦是尋常粗茶淡飯。直到第四日午后,他終于看完了最后一本賬冊。
楊金水笑道:“花公公,數(shù)目可還清晰?”
花富貴道:“數(shù)目清晰,賬實(shí)相符。這些年該織的綢緞,數(shù)目上,一匹不少。楊公公對宮里如此忠心,咱家回去,自會如實(shí)稟報?!?/p>
楊金水聞言,笑而不語??苫ǜ毁F卻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說道:“只是咱家在想,楊公公若是能將這份對宮里的忠心,分出一星半點(diǎn)來,放在那些種桑養(yǎng)蠶、日夜勞作的織戶百姓身上,那該多好?百姓饑寒交迫,賣兒鬻女,楊公公在此間錦衣玉食,可曾有過片刻不安?”
楊金水聞言,怒喝一聲:“放肆!”
花富貴笑道:“是是是,若論品級,楊公公遠(yuǎn)高咱家,是咱家冒犯了?!?/p>
楊金水轉(zhuǎn)怒為喜道:“咱家是和公公開個玩笑。誰不知花公公武功蓋世?惹怒了公公,咱家睡覺都睡不安生。”
花富貴道:“咱家不敢有這心思。賬目既已核清,告辭。”
出了織造局,花富貴并未立刻動身返京,而是去了茶樓品茗。正喝茶時,鄰座一人道:“……要說這天下武學(xué),少林、武當(dāng)執(zhí)牛耳不假,可真正論起登峰造極,依我看,還得是毓秀山莊的王夫人——張嫣!”
另一人道:“兄臺此言非虛,聽聞那張嫣曾二十招敗玄清、十九招敗釋偽,不愧天下第一?!?/p>
花富貴暗忖:“張嫣……咱家久聞其名,既至江南,何不往毓秀山莊一晤?”念及于此,花富貴一路打聽著,來到了姑蘇城外毓秀山莊。
到了毓秀山莊,花富貴上前叩響門環(huán)。不多時,雅兒開門,引他入內(nèi)。
穿過幾重庭院,行至內(nèi)院一處敞軒外,花富貴便聽得里面?zhèn)鱽砹伺蘼暋T瓉?,是張嫣正在教?xùn)三個女兒。
“月兒!默書錯漏三處,字跡潦草!趴好!屁股抬高!”
“夢兒!習(xí)字敷衍了事,毫無長進(jìn)!也給為娘翹起屁股!”
“蕊兒!最是頑劣!書不讀,字不寫,整日只知嬉鬧!今日定要重重責(zé)你!”
只見張嫣手執(zhí)戒尺,抽打著三個女兒的屁股?;ǜ毁F在敞軒門口站了良久,見張嫣還不住手,便輕咳一聲。
張嫣聞聲,見有外人前來,便對三個女兒說道:“都起來,站到一邊去。”而后,張嫣對花富貴福了一禮,問道:“不知閣下何人?駕臨寒舍,有何貴干?”
花富貴拱手還禮,笑道:“咱家花富貴,在東廠當(dāng)差。久聞夫人武功天下第一,曾二十招敗武當(dāng)玄清,十九招敗少林釋偽。咱家習(xí)武多年,心癢難耐,今日特來尋訪夫人比武,想看看這副老骨頭,能在夫人手下走幾招。”
張嫣道:“原來是花公公。公公既有此雅興,妾身自當(dāng)奉陪。請公公賜招?!?/p>
花富貴擺手說道:“哎呦,慢著!賜什么招呀?夫人你看,這仨丫頭還啼哭不止。還是先哄孩兒要緊!”
言罷,花富貴掏出一方干凈帕子,先遞給了年紀(jì)最大的王天月:“大姑娘,莫哭了,擦擦臉。你娘打你,定是你有錯處,可打完了,還是心疼你的。是不是?”
王天月抽噎著接過帕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花富貴又對王天夢說道:“二姑娘,下回用心些寫字,你娘瞧見你長進(jìn)了,歡喜還來不及,哪舍得打你?”王天夢看著眼前這位和氣的公公,哭聲漸小。
花富貴又走到哭得最兇的王天蕊面前,故意板起臉,說道:“哎呦呦,看看這小丫頭,哭成個小花貓了!定是你最淘氣,下次還敢不敢了?再淘氣,小心你娘真把你屁股打開花!”
王天蕊被花富貴夸張的語氣逗得哭聲一滯,竟笑了起來?;ǜ毁F道:“這就對了嘛!哭鼻子多難看!笑一笑才好看!”
哄好了三個女孩,花富貴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王天鑾。他走過去,仔細(xì)端詳著這粉雕玉琢般的男孩,說道:“喲!這位小公子,生得可真秀氣,跟畫上的仙童似的!咱家瞧著就喜歡!誒,方才你三個姐姐挨打,你怎么不挨打?。俊?/p>
王天鑾道:“娘舍不得打我。”
花富貴聞言,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夫人,看來這小公子才是你的心頭肉?。 ?/p>
笑罷,花富貴直起身,對著張嫣拱手道:“孩兒們既已止啼,夫人,這下咱家可以安心請招了!”
張嫣道:“公公客氣了。請?!?/p>
只見花富貴凝神提氣,右手五指成爪,直抓張嫣左肩肩井穴;指尖未至,一股勁風(fēng)已撲面而來。
張嫣運(yùn)起天地素心訣,身形微晃,便避開了這凌厲一爪。而后素手輕揚(yáng),拂向花富貴手腕?;ǜ毁F只覺一股勁力纏繞而來,竟欲鎖住他爪勢,便急忙變招,左手血爪撩向張嫣肋下。
張嫣步法玄妙,避開下撩利爪,素手隨即點(diǎn)向花富貴肘后?;ǜ毁F沉肘格擋,又是一股沛然柔力涌來,震得手臂微麻。
花富貴將血鷹爪催至極致,雙爪翻飛,或抓、或撕、或扣、或鎖,招招狠辣,勁風(fēng)呼嘯,籠罩張嫣周身要害。
張嫣卻如閑庭信步,或拳或掌,或拂或點(diǎn),招式舉重若輕,迫得花富貴全無還手之力。
兩人以快打快,兔起鶻落。眼看到了第十五招,花富貴一記“血鷹探?!?,雙爪齊出,分取張嫣胸前膻中與腹下氣海,勢若奔雷。張嫣不退反進(jìn),左掌如穿花拂柳般拍在花富貴右手腕脈門,一股柔中帶剛的巧勁透入,花富貴頓覺氣血翻騰,爪勢一滯。張嫣右掌則穿過雙爪空隙,印向花富貴胸前。掌力含而不吐,卻已牢牢鎖定要害。
花富貴落敗,拱手道:“夫人神技,咱家佩服!十五招便已落敗,看來咱家這點(diǎn)微末道行,比起玄清道長和釋偽禪師,還是差了一截!”
張嫣笑道:“公公言重了。”
花富貴看著眼前天生麗質(zhì)、傾國傾城的張嫣,仿佛有所悟,開口問道:“對了,咱家一路行來,聽聞莊主嗜賭成性,偌大家業(yè)輸?shù)弥皇_@毓秀山莊一處棲身之所。可咱家觀夫人眉宇間全無悲苦凄惶之色,小姐公子亦是教養(yǎng)得極好。這……倒讓咱家費(fèi)解?!?/p>
花富貴話音剛落,不遠(yuǎn)處便傳來了王德均的聲音:“哈哈哈,花公公明察秋毫,王某這點(diǎn)微末伎倆,果然瞞不過公公法眼!”
花富貴循聲望去:“尊駕便是王德均王莊主?失敬?!?/p>
王德均道:“聽彩鳳說,公公方才哄慰小女,一片慈心,王某在此謝過。”
花富貴道:“王莊主客氣了。咱家就是瞧著孩兒啼哭,心中不忍?!?/p>
王德均道:“公公適才所問,王某愿向公公據(jù)實(shí)相告。王某從未沾染賭癮!所謂嗜賭敗家,不過是王某自污其名,行金蟬脫殼之計罷了。”
“哦?自污其名?金蟬脫殼?這倒新鮮!莊主不妨細(xì)說。”
王德均正色道:“公公身在廟堂高位,當(dāng)知這大明天下,商賈雖富,卻如待宰羔羊。朝廷一道旨意,地方官吏一道攤派,便能將數(shù)代辛苦積攢的家業(yè)盤剝殆盡。王某早看透其中關(guān)竅,與其坐等他人持刀來割肉,不如主動斷尾求生。故而在數(shù)年前,便將名下織坊、田產(chǎn)盡數(shù)變賣,所得銀錢,一部分托付西洋商賈,安置于海外;另一部分,則深藏于山莊,以備不虞。對外,則宣稱王某嗜賭敗家,傾家蕩產(chǎn)。如此,方能避開那無數(shù)覬覦之眼,保得妻兒一份安穩(wěn)清靜,也省卻諸多無妄之災(zāi)。此乃不得已而為之的自保之道,讓公公見笑了?!?/p>
花富貴道:“王莊主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咱家佩服!只是,莊主如此坦誠相告,將這般隱秘和盤托出,就不怕咱家回京之后,將此事稟報司禮監(jiān)嗎?”
王德均聞言,哈哈大笑道:“王某既然敢說,自然不怕!公公方才哄勸小女,情真意切,發(fā)自肺腑。一個能對素不相識的孩童懷有如此赤誠善意之人,其心必善,其行必正!公公是至善至正之人,王某深信,公公斷然不會做出那等陷人于危難之事!”
花富貴道:“好!莊主,夫人,就沖你們這份信任,咱家今日便認(rèn)下你們這對朋友!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爛在咱家肚子里,絕不讓旁人知曉!咱家以項(xiàng)上人頭擔(dān)保!”
王德均與張嫣相視一笑,齊齊拱手:“多謝公公!”
花富貴道:“既然認(rèn)了朋友,咱家可就不客氣了!這毓秀山莊清幽雅致,咱家瞧著喜歡。左右差事已了,咱家想在此叨擾幾日,不知莊主、夫人可嫌咱家這閹人晦氣?”
王德均道:“公公哪里話!公公肯下榻寒舍,是王某闔家的榮幸!求之不得!快請!”
于是,花富貴便在毓秀山莊住了五日。然花富貴終要回京復(fù)命,離別之日,王德均取出一定十兩的金元寶奉與花富貴,說道:“公公,此去京師,山高水長。些許程儀,不成敬意。萬望公公笑納,路上添些茶飯,莫要太過清苦?!?/p>
花富貴接過銀票,說道:“呦!若是旁人遞來的金子,莫說十兩,就是千兩,咱家也斷然不會伸手??蛇@是你王德均給的,你我二人貴乎知心,這金子……咱家就卻之不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