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成婚的第三天，是世子妃白大妞回門的大日子。
王府一早備好了一馬車的回門禮。想著打銅巷人雜地窄，白家宅子也小，準(zhǔn)備的禮物多是些珍貴又不占地方的物件。
例如百年老參，一匣子?xùn)|珠，御賜的玉如意之類。自然也少不了兩只脖子上綁著紅綢的大雁。
早膳過后，王妃親自送二人出門，五分慈愛五分擔(dān)憂的看著李墨，“墨兒，天寒地凍，你的身體吃的消嗎？”
“雖說回門重要，女婿去才是正經(jīng)。可你也千萬不要勉強(qiáng)，我這個做母親的替你去也是一樣的。”
李墨裝模作樣的咳嗽幾聲，搖搖頭苦笑道：“多謝母妃掛心。不過打銅巷不算遠(yuǎn)，來回又都是坐車。想來不累，兒子可以的。”
王妃不再多勸，她也不是真的想去，那種腌臜的胡同去一次就夠夠的了。
寬敞的馬車?yán)餆颗瑁嚢迳箱佒駥?shí)的駝絨軟毯。白行知和李墨挨著坐在舒適的后座里，巧英則靠著右側(cè)座椅，坐在軟毯上。
駕車的車夫一個勁兒的往車門上貼，恨不能把耳朵伸進(jìn)車?yán)铩?/p>
白行知瞄了兩眼，勾著領(lǐng)口的斗篷松了松，而后指著車門，無聲慢語，“車夫在偷聽，應(yīng)該是你繼母的人吧？”
李墨看他的口型，看懂了，撇著嘴點(diǎn)頭。
那不是完了么！白家人只要不是蠢貨，肯定早就卷鋪蓋跑了呀。
“嘖，麻煩！”
白行知忽然牽起李墨的右手，李墨還沒反應(yīng)過來，指尖上忽然傳來溫潤的觸感，接著便是一陣刺痛。
白行知呲起虎牙，利落的咬破他的手指，而后抓著在空中勾畫，無聲吟誦詭咒。
李墨和巧英二臉驚奇的瞪大眼睛。
鮮血自動從細(xì)小的傷口涌出，血珠在空中凝而不散，隨著指尖勾畫，漸漸形成一個繁復(fù)的猩紅符印。詭異的血符甫一成型，便微微一閃，散作一層朦朧的血霧從車門細(xì)小的縫隙鉆了出去。
“好了?！?/p>
白行知松開手，若無其事的抖了抖袖子，重新坐得端端正正，好似什么也不曾發(fā)生過一般。
巧英連忙將車門打開一條小縫，只見車夫已經(jīng)被若有似無的血霧籠罩，“這是什么？”她的驚呼尚未落下，血霧已經(jīng)離開車夫，向后面那輛拉著回門禮的馬車飄了過去。
李墨低頭看著指腹上小小的齒痕，還在微微滲血。呆毛倏的跳出發(fā)冠，他沒好氣的低吼，“疼死了！你屬狗的嗎？怎么隨便咬人呢！”
白行知不再夾著嗓音說話，看著巧英笑了笑，“讓他們聽話的小法術(shù)罷了?！彪S后才轉(zhuǎn)向李墨，眼底盡是戲謔的笑意，“小僧不屬狗，但是你屬豬?！?/p>
“屬豬怎的？”李墨下意識的發(fā)問。
“小僧沒吃過豬肉，想咬一口嘗嘗?！?/p>
“……”
本世子屬豬，又不是豬！
李墨氣結(jié)，鼓著腮幫子撇過頭去，腦頂?shù)拇裘秱€沒完。
“噗呲！”
巧英實(shí)在是沒忍住笑。頂著世子爺不善的目光，關(guān)上車門，坐回軟毯，她又好奇的追問，“聽話？怎么個聽話法？”
白行知聳聳肩，攤手道：“解釋太麻煩，晚點(diǎn)兒你就知道了?！彼纳ひ舻统炼錆M磁性，巧英歪著頭，滿眼小星星，“世子妃、額，奴婢是說白公子的聲音可真好聽。”
李墨瞄了眼車門，車夫果然不再貼著偷聽。他盯著白行知打量，暗自思忖，小光頭怎么跟大白菜似的，左一層右一層，到底還有多少本事？
李墨忘了屬豬和豬的問題，裹著手指頭往白行知身邊靠，撞了撞他的肩膀，抱怨道：“你用那個小法術(shù)，該不會就為了我們能好好說話吧？你吃過龍肉嗎？你怎的不咬自己？”
“因為小僧怕疼，會哭的?！?/p>
白行知蹙眉扁嘴，說的十分委屈。接著往邊上挪了挪，推開車窗看著不怎么熟悉的街道，輕嘆一聲，“白家人應(yīng)該早就帶著錢財跑遠(yuǎn)了，自然得讓這兩個車夫閉嘴才行。”
李墨想了想，頷首道：“確實(shí)。他們這是為了銀子送你去死??！你莫非不是白家親生的？”
不會說話的病秧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白行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雙手合十，閉目打坐。
如果不是親生的就好了?？墒菫槭裁茨兀堪准曳驄D明明對后來的三個子女都很不錯。難道就因為我從小長在寺廟，便不是他們的兒子了嗎？
二十年來不聞不問就算了，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的親生爹娘竟然為了五千兩銀子推我去送死。
不過白家人還真是愚蠢，若不是小僧為了償還生恩，了斷因果，捎帶手弄個寶貝。他們以為跑得了嗎？
李墨側(cè)身而坐，視線落在白行知身上，小和尚骨相凌厲，眉眼絕佳，長相艷而不妖。如此閉目誦經(jīng)，倒也有幾分出家人的樣子。
“大妞，你出家多久了？在哪兒出家？為什么出家？你的戶籍為什么一早沒在衙門登記？”
原來如此。
白行知一心二用，一邊念經(jīng)，一邊聽著骷髏鬼喋喋不休。難怪白家夫婦能用男子蒙混過去，原來他們二十年前根本沒有到官府為我這個兒子登記過。
大約是睿親王府的人拿著生辰八字來打聽，他們才突然想起我這個用白菜蘿卜換走的兒子。再一聽有五千兩銀子的聘禮，便想了這么個缺德的計劃。
李墨拽他的袖子，湊近了又問，“大妞，本世子問你話呢！”
好聒噪的病秧子。
白行知轉(zhuǎn)頭看他，燦然一笑，抬起右手點(diǎn)在李墨的唇上。
“嗯……？”
“唔！唔唔……！”
李墨的嘴巴好像被涂了漿糊，上下唇牢牢的黏在一起，怎么也張不開。
“唔唔?。 ?/p>
他使勁搖白行知的胳膊，指著嘴巴，“唔！唔！”
白行知目光向下，瞄到握在他胳膊上的手掌，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李墨連忙松手，抿著嘴巴欲哭無淚。越想越氣，凹陷的兩頰鼓鼓的，頭上的呆毛隨著馬車的行進(jìn)一抖一抖。
巧英雙手掩唇，憋笑憋的臉頰通紅，彎著眉眼勸道：“世子爺，您就安靜一會兒吧。等到了地方，白公子定然會讓您說話的?！?/p>
“哼??！”
李墨抿著唇用力哼了哼。
馬車在擁擠的街道上緩慢前行，白行知和李墨分別靠坐在兩側(cè)，不約而同的，被車外的繁華吸引了注意力。
還有二十來日便是新年，街道上熱鬧的很。車窗外的喧囂透過厚厚的棉簾鉆進(jìn)來，吆喝叫賣聲、孩童嬉笑聲、鑼鼓點(diǎn)子響成一片。
因為時辰還早，酒樓、客棧之類的鋪?zhàn)忧奥晕⒗淝辶诵３酥?，什么臘肉鋪、米糧店，五味齋，成衣坊等等，門前皆是車水馬龍，擠滿了置辦年貨的百姓，個個興高采烈。
糖畫攤子前圍滿了小童，晶瑩剔透的飴糖在藝人手中拉出飛禽走獸的模樣；雜耍把式圈子里爆發(fā)出陣陣喝彩，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賣年畫、爆竹、干果蜜餞的攤子沿街排開，幌子隨風(fēng)招展，一派喜氣洋洋。
“娘親，你快來，瞧瞧這匹布多好看。回頭做兩身新衣過年穿。”
“大叔，肉您拿好，吃好再來……”
“南來的、北往的，老少爺們大姑娘小媳婦，各位看官留步了?！?/p>
“糖葫蘆、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咧！”
……
白行知側(cè)耳聽著，心情漸好，唇角不自覺的勾起，眼底開滿了十里桃花。
李墨憋得難受，剛轉(zhuǎn)頭想要撒潑打滾，讓他將禁言的法術(shù)解開。忽見他笑，與前兩日的笑皆不相同，不禁看的癡了。心道，這若是個女子，我定要與他多生幾個娃娃。
呆毛順了下去，連撒潑打滾都忘了。
馬車左拐右拐，到了打銅巷巷口陡然停住。車夫回頭敲敲車門，“世子、世子妃，打銅巷到了。”
小巷住的皆是平民百姓，民居屋宇接棟連檐，寸尺無空巷陌壅塞，街道狹小不堪其行。好在白家住在巷子口，第一家。
白行知再次點(diǎn)上李墨的嘴唇，笑道：“說話吧，話癆子?！?/p>
李墨一下張嘴，一下嘟唇，嘴巴能張開的感覺真好。推開車門，輕聲吩咐，“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們先去看看?！?/p>
車夫搬過下馬杌子放到車板邊上，扶著李墨下車。而后是巧英，最后是身著百褶如意月裙、披著雪貂斗篷，梳著鳳髻的世子妃。
污糟的小巷子里一下就熱鬧了起來，街坊們紛紛出來看熱鬧，三五聚在一起，指指點(diǎn)點(diǎn)。
巷口第一戶是個兩進(jìn)的小院，門口掛了個木牌，上面寫著【面】和【餛飩】。
往日里，白家夫婦就在門口擺上幾張小桌矮凳，靠著賣面和餛飩為生，來光顧的都是周圍的街坊。然而此刻大門緊閉，靜悄悄的，沒有一點(diǎn)兒聲音。
巧英上前敲門。
嘭嘭嘭！嘭嘭嘭！
熱心的鄰居指著木門提醒，“別敲了，白家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個女兒，嫁了高枝。一家人已經(jīng)搬走了?！?/p>
有人驚呼，“呀！這位貴夫人，該不會就是白家的女兒吧？這是回門？”
“他們搬家了，沒通知你嗎？”
果然如此！
白行知呼出一口濁氣，轉(zhuǎn)身笑笑，夾著嗓子說道：“多謝諸位。我不是白家的女兒，只是遠(yuǎn)房親戚。既然他們搬走了，那就算了?！?/p>
說完掃了李墨一眼，“我們走吧。”
三人下車溜達(dá)一圈，須臾功夫，又踩著馬杌回到車上。
李墨面露同情，斟酌著低聲問道：“大妞，我們回王府嗎？還是去街里逛逛，散散心？”
白行知完全不領(lǐng)情，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小僧又不是女人，還需要散心？”說完拍了下車夫，“去西郊青佛寺?！?/p>
馬車再次緩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