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佛寺?
李墨聽都沒聽過,猜想是白行知出家的寺廟。剛想開口詢問,對上他戲謔的目光,陡然閉嘴,緊緊抿著唇瓣,雙手捂嘴不斷搖頭。
白行知輕笑,挑開車簾看著外面人來人往。心道,真要回門的話,也該是回青佛寺,我唯一的家人,只有那個養(yǎng)大我的老和尚。
車外是嚴(yán)嚴(yán)寒冬,車內(nèi)被爐子烘的宛如暖春。馬車走的平穩(wěn),壓在雪上嘎吱嘎吱的,輕微而有節(jié)奏的晃動讓人昏昏欲睡。李墨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皮沉重。
巧英打了個盹,忽然一低頭猛的驚醒,扒開簾子嵌開窗向外瞄了一眼,馬車駛到了城墻之下。再看白行知,正在閉目念經(jīng)。世子爺雙臂環(huán)胸靠著軟墊已經(jīng)睡著了。
巧英有些擔(dān)心,于是輕聲問道:“白公子,我們這么出城,他們回去后不會亂說話么?”他們指的自然是兩個車夫。
白行知沒有睜眼,和顏悅色的勾唇淺笑,“放心,他們中了小僧的術(shù)法,不該說的話絕不會說。”
“他們會告訴王妃,白府搬家了。我們?nèi)チ诵录?,送了回門禮,和樂融融的吃了一盞暖茶?!?/p>
巧英放下心來,拍著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馬車出了城,越往西越是荒涼。
忽然間冷風(fēng)乍起,呼嘯著卷起漫天雪花,晴朗的天空驟然暗了下來。干枯的樹枝劇烈的擺動,好似綽綽鬼影。
車內(nèi)溫度驟降,李墨被冷風(fēng)吹醒,打了個寒顫,揉了揉眼睛,嘟囔道:“這是什么鬼天氣?”
巧英嚇了一跳,連忙放下簾子,闔好車窗,不由自主的往白行知身邊靠。
“墨哥哥……”
“墨哥哥……是你嗎……?”
李墨被嚇的瞌睡全無。他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有幾分耳熟,又想不起來是誰。
“墨哥哥……是你嗎……?救救我……”
“誰、誰在說話?”
李墨哆哆嗦嗦的推開車窗,打著旋的冷風(fēng)立刻灌了進(jìn)來,裹挾著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雪花。他被吹得一個哆嗦,使勁拽著窗框想要關(guān)上。然而風(fēng)勢太猛,車窗逆著風(fēng)與他較勁,竟然怎么也關(guān)不上。
那道女聲卻越發(fā)的清晰,穿透風(fēng)雪而來??纱巴夥置魇且黄牡?,半個人影都沒有。
白行知起身,抬手一拽,車窗“啪嗒”一聲關(guān)的嚴(yán)嚴(yán)實實。他撥了撥李墨頭上翹起來的頭發(fā),“舉手之勞,免費的。不用謝?!?/p>
李墨感到一陣惡寒,裹緊了斗篷貼到白行知身邊,恨不能坐進(jìn)他的懷里?!按箧?,你聽見聲音了嗎?”
白行知挑眉,“世子叫小僧什么?”
“白行知,白大師,白圣僧!您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了嗎?”
呦,原來會說好聽的啊。
“聽見了,冤魂而已。雖然不知為何會被你招來,但是害不了你,不用怕?!?/p>
白行知左手拇指壓在無名指與小指之上,食指中指前伸結(jié)威懾印,金色的佛光驅(qū)散了陰風(fēng)。車內(nèi)的溫度倏然回升,女人凄楚的喊聲也消失不見了。
李墨皺著眉頭卻不曾舒展,他一直在回憶。好熟悉的聲音,到底是誰呢?
白行知扭頭看他,眨了眨眼,好奇道:“世子怎么這副表情,莫非你認(rèn)識她不成?”
巧英的小圓臉都嚇白了,提起粉嫩的碎花襖裙,又往白行知腿邊靠了靠。雖沒貼上,但也沒留多大的縫隙,聲音抖成了波浪,“世子、白公子,你們在說什么?可別嚇唬奴婢啊~!”
“人嚇人會嚇?biāo)廊说摹!?/p>
冤魂?!她什么也沒聽到??!難道說青天白日的還有鬼不成?
白行知沖她笑笑,安撫道:“別怕,死后不肯去鬼界,游蕩在人世間的亡魂數(shù)不勝數(shù),大多是不會害人的?!?/p>
巧英后心發(fā)冷,抖了幾下,不但沒被安慰到,反而更害怕了。
李墨輕嚙左手指節(jié),扯了扯白行知雪白的斗篷,“那個女、女子的聲音我特別耳熟。不過我近幾年纏綿病榻,少見外人,應(yīng)該是我少時的熟人?!?/p>
“停車。”
白行知吩咐一聲,馬車緩緩?fù)A讼聛?。他握住李墨的右手,滿目深情,“世子想看看她嗎?小僧可以助你?!?/p>
“真的?”
白行知鄭重點頭,神色嚴(yán)肅,“嗯,二兩銀子。見過之后再要做什么,價錢另算?!?/p>
“……”
“本世子就沒見過你這么貪財?shù)暮蜕校 ?/p>
李墨心里的恐懼、緊張、擔(dān)憂瞬間散了一半,使勁抽出手,伸進(jìn)懷里摸出錢袋子砸進(jìn)他的手心里,“都給你!快讓我看看是誰!”
好有分量的大荷包。發(fā)財了,發(fā)財了!
白行知掂了掂,扯開系帶低頭一看,除了銀錠子還有一把金燦燦的小瓜子。登時喜笑顏開,撩人的桃花眼彎成了兩勾月牙,“多謝惠顧!世子放心,小僧做的是良心買賣,這些錢足夠一條龍服務(wù)了?!?/p>
說著再次牽起李墨的手,緩緩閉眼,輕聲道:“世子別怕,待會兒你看見的都是小僧所見。于我是真,于你是幻,傷害不到你?!?/p>
“巧英閉眼!”
巧英連連點頭,立刻雙手抱膝,將臉埋在雙臂之間,緊緊的閉著眼睛。
李墨狂咽口水,手心里出了一層薄汗,“就像昨晚的大蛇一樣?”他一直知道身邊有許多邪祟,昨個兒還是頭一次見。
“對?!?/p>
白行知推開車窗,緩緩睜眼,一雙美眸變成了詭異的紅瞳。四目相對的下一瞬,李墨眼前的景象完全變了。
明明是白晝,車窗外卻沉入濃稠的黑暗。地上的白雪不見了,化作一灘灘黏稠的血泊。陰風(fēng)尖嘯著卷過,鬼哭狼嚎之聲不絕于耳,干枯的老樹上密密麻麻懸垂著干癟的蛇尸。
金環(huán)蛇、銀環(huán)蛇、眼鏡蛇、水蛇、錦蛇不一而足。有的沒了蛇頭,有的被剝了皮,有的被開膛破肚,無一例外都在汩汩流著血。
蛇血好像從樹干里涌出來的一般,源源不斷的流到地面,匯集到馬車下面。
“墨哥哥……你來接靈兒了嗎……?”
“墨哥哥……墨哥哥……是你嗎……?”
突然!
一個披頭散發(fā)、七竅流血的女人面孔從車窗下方陡的探出!慘白的臉上,猩紅的嘴唇刺目驚心。右眼球懸蕩至臉頰,左眼處只剩空洞,一只楔形的漆黑蛇頭正從幽深的眼眶中悄然探出。
細(xì)看之下,女人臉上的皮膚寸寸龜裂,就如久旱的土地一般,一塊塊翹著皮,風(fēng)一吹便落下些許。
李墨嚇傻了,渾身顫抖,連喊都喊不出來。
那女人的頭越昂越高,脖子下面赫然是詭異的蛇身!一條同樣布滿裂痕、露出血肉筋骨的、粗壯的黑色大蛇,蜿蜒扭動。
“墨哥哥,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靈兒好冷……好疼……墨哥哥……你是來接我的嗎……?”
女人一張嘴,噴涌出暗紅色的泥漿,又像是爛成泥的腐肉。惡臭騷腥的味道迅速彌漫開來。
愈發(fā)凄厲的哭聲不停的往腦子里鉆,臭味讓人作嘔。李墨頭皮發(fā)麻,抖成了篩子。他死死的盯著眼前恐怖的一幕,想閉眼,身體卻不聽使喚。
再看下去怕是要嚇破膽了。
白行知可不想嚇?biāo)乐黝?。于是攬住他,右手掌心貼在他的后背默念普庵咒。與此同時,左手關(guān)窗,隨后手指變換成劍訣,輕輕劃過他的雙眼,“好了,什么都沒有了?!?/p>
巧英一直保持著低頭捂臉的姿勢,身邊靜悄悄的,可算是聽見白行知講話,才敢出聲,“白公子,奴婢可以睜眼了嗎?”
“可以?!?/p>
白行知側(cè)身而坐,朗聲道:“車夫,繼續(xù)出發(fā),去青佛寺?!瘪R車緩緩動了起來,車轍嘎吱嘎吱的。白行知不斷的為李墨誦經(jīng),心中懊惱,該不會真的嚇傻了吧?那我是跑呢?還是帶著傻了的陰寶一起跑呢?
李墨呆愣許久,巨蟒再大那也是陽間可尋的東西,遠(yuǎn)不如方才的蛇女刺激。一雙明亮的眸子里寫滿了驚恐,冷汗涔涔,穿在錦襖里的中衣都濕透了。
“世子?世子?”
“阿彌陀佛,真嚇傻了?那可是小僧的罪過了?!?/p>
李墨漸漸回過勁兒來,呼吸越來越粗,最后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他顫抖著聲音低吼,“是靈兒!是許靈兒!”
白行知不曉得那是誰。
巧英卻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您說什么?四姑娘?”
“您、您看見四姑娘了?”
李墨一口氣堵在胸口提不上來,使勁捶著,蒼白凹陷的臉頰幾乎變成了透明的。他張著嘴說不出話,只能輕輕點頭。
巧英眼底瞬間泛起淚花,喃喃低語,“怎么會……那、那四姑娘豈不是……”
白公子說是冤魂、女鬼,那四姑娘豈不是死了?
白行知環(huán)視二人,雙掌合十輕聲道:“阿彌陀佛,敢問許靈兒小姐是何許人?”
巧英看了李墨一眼,見他點頭,回答道:“她是太師府大房的三小姐,許家四姑娘。是老太師嫡親的孫女,世子爺?shù)谋砻谩!?/p>
“只是,四姑娘兩個多月前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