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里,死一般的寂靜。
楚凡,或者說新皇朱由檢,正躺在一張硬得能當搓衣板的龍床上,思考著人生。
他睡了足足六個時辰,從上午睡到黃昏,一覺睡掉了大明王朝半個工作日。
這是他穿越過來之后,感覺唯一做對的事情。
然而,身體是休息了,精神卻被一個嚴峻的問題困擾著——這床,也太特么硬了!
“簡直是反人類的設(shè)計?!?/p>
他翻了個身,骨頭與硬木床板隔著一層薄薄的絲綢被褥,發(fā)出了沉悶的抗議聲,
“這幫皇帝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睡這種床,不得骨質(zhì)增生嗎?”
門外,一個中年太監(jiān)躬著身子,大氣都不敢喘。
他叫王體乾,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名義上是魏忠賢的副手,實際上是安插在新皇帝身邊最重要的一顆眼線。
從皇帝陛下在金鑾殿上打著哈欠宣布退朝的那一刻起,王體乾就感覺自己的職業(yè)生涯走到了懸崖邊上。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回宮,然后就在寢殿外,像根木樁子一樣站了六個時辰。
他不敢走,更不敢讓人打擾。
因為,魏忠賢正在等他的消息。整個紫禁城,乃至整個大明官場,都在等他的消息。
所有人都想知道,這位新君在用一句“朕乏了”震懾滿朝之后,回到宮里,到底在做什么?
是在秘密召見心腹,商議鏟除閹黨的對策?還是在奮筆疾書,撰寫討賊檄文?
然而,王體乾能匯報的只有——皇帝在睡覺。
這個答案,他自己都不信。
在王體乾看來,新皇登基第一天,面對如此復(fù)雜的政治局面,他那驚世駭俗的退朝,絕對不是因為困了。
而是一種高深莫測的政治手腕!是一種“敵不動,我不動”的戰(zhàn)略定力!
而退朝之后立刻回宮“睡覺”,更是點睛之筆!
這叫什么?
這叫“于無聲處聽驚雷”。
他把自己置于暗處,卻把所有矛盾都擺在了明面上,逼著東林黨和閹黨去互相猜忌,互相內(nèi)耗。
他睡得越香,就證明他越有底氣,殿外的我們就越是心驚肉跳!
高!實在是高!
王體乾越想越覺得脊背發(fā)涼,對這位年僅十七歲的新君,生出了如淵似海般的敬畏。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寢殿里傳來了皇帝的抱怨聲。
他耳朵一動,立刻像雷達一樣捕捉到了關(guān)鍵詞:“硬”、“反人類”、“癖好”。
王體乾心頭劇震!
來了!圣意來了!
“硬”,指的是什么?指的是魏公公和閹黨強硬的政治手腕!
“反人類”,罵的是什么?罵的是閹黨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不把人當人看!
“癖好”,諷刺的是什么?諷刺的是魏公公大搞生祠,這種個人崇拜的變態(tài)癖好!
短短幾句話,字字誅心!陛下這是在借物喻人,敲山震虎??!他這是在告訴我們,他已經(jīng)對閹黨的“硬”感到極度不滿了!
王體乾感覺自己瞬間領(lǐng)悟了真諦,他強忍著內(nèi)心的激動,悄無聲息地退后幾步,對身邊的小太監(jiān)低聲吩咐了幾句。
小太監(jiān)領(lǐng)命,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而寢殿內(nèi)的楚凡,對此一無所知。他正掙扎著坐起來,肚子餓得咕咕叫。
“來人,傳膳?!彼袣鉄o力地喊了一聲。
很快,一頓豐盛的晚膳被端了上來。幾十個菜,擺了滿滿一桌,精致的盤子里盛著看起來很美的食物。
楚凡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看起來像是東坡肉的方塊肉,放進嘴里。
然后,他愣住了。
“呸!”他忍不住吐了出來,“這什么玩意兒?淡出個鳥來了!鹽是國企專營的,舍不得放嗎?”
他又試了試別的菜。
要么是蒸煮得軟爛無比,毫無口感;要么就是調(diào)味單一,除了咸味就是原味,吃得他懷疑人生。
“暴殄天物啊!”
楚凡痛心疾首,指著滿桌的菜,對伺候的太監(jiān)說,
“你們這御膳房是不是只會做白水煮菜?炒呢?煎呢?炸呢?辣椒呢?孜然呢?就不能讓朕吃點有味道的東西嗎?”
他只是一個社畜對難吃食堂的正常吐槽,可聽在王體乾耳朵里,又是一道驚雷!
“淡出個鳥來了!”——陛下嫌現(xiàn)在的朝局太“平淡”了!他要打破平衡!
“鹽舍不得放嗎?”——鹽,利也!陛下是在質(zhì)問,朝廷的利益,是不是都被某些人私吞了,舍不得分給國家和百姓?
“炒、煎、炸、辣椒、孜然”
這些都是猛烈的、刺激性的烹飪方式和調(diào)料!
陛下這是在暗示,他接下來要采取的,將是雷霆萬鈞的霹靂手段!他要給這平淡如水的朝局,加點猛料!
王體乾的額頭滲出了冷汗。
他再次揮手,又一個小太監(jiān)飛奔而去。
此刻,紫禁城某處密室。
魏忠賢正端坐著喝茶,但茶杯的蓋子,卻在不經(jīng)意間,與杯沿碰撞出細微的聲響,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他面前,站著他的幾個核心黨羽,比如臭名昭著的“五虎”之一,崔呈秀。
“義父!”
崔呈秀焦急地說道,
“這都一天了,新皇把自己關(guān)在宮里,不露半點聲色,我們完全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東林那幫蒼蠅肯定也在上躥下跳,我們不能再這么干等著了!”
魏忠賢冷哼一聲,放下茶杯:
“急什么?你當這位主子是天啟爺那樣的善人嗎?今日在殿上,他那一個哈欠,一句‘朕乏了’,比任何詔書都更有分量。他這是在告訴我們所有人:他,看不起我們?!?/p>
正說著,一個小太監(jiān)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將王體乾傳出的第一條消息送上。
魏忠賢展開紙條,只看了一眼,瞳孔驟然一縮。
紙條上寫著:“上曰:床榻甚硬,反人類之設(shè)計?!?/p>
崔呈秀湊過來看了一眼,不解道:“義父,這……這是什么意思?嫌床硬?”
魏忠賢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他緩緩地將紙條放在燭火上燒掉,聲音沙啞地說:
“他不是嫌床硬,他是嫌我魏忠賢……太礙眼,太強硬了!”
“什么?!”滿屋子的閹黨核心都大驚失色。
“他這是在敲打我們!”
魏忠賢站起身,來回踱步,“他用‘床榻’比喻江山社稷,說我們把這江山搞得太‘硬’,讓他這個天子睡得不舒服!‘反人類’,好一個‘反人類’!這是在罵我們不干人事啊!”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就在這時,第二張紙條又到了。
“上曰:御膳淡而無味,當加猛料?!?/p>
魏忠賢看完,身子一晃,差點沒站穩(wěn)。
如果說第一張紙條還是敲打,那這第二張,就是赤裸裸的宣戰(zhàn)書!
“加猛料……”
魏忠賢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要對朝局動大刀子了!他要‘炒’了我們,‘炸’了我們!”
密室里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一個上午還權(quán)傾天下,視皇帝如無物的九千歲,此刻卻感覺自己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這位新君,太可怕了!
他不跟你玩陰謀,他玩的是陽謀!他把他的不滿和殺意,用這種日常的抱怨傳遞出來,讓你猜,讓你恐懼,讓你自亂陣腳!
這等手段,這等城府,簡直是聞所未聞!
“義父,那我們……我們該怎么辦?”崔呈秀的聲音都在發(fā)顫。
魏忠賢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陷入了對方的節(jié)奏。再這樣被動地猜下去,不等皇帝動手,他們自己就先崩潰了。
必須做點什么,來打破這個僵局,試探一下這位新君的深淺。
不能硬碰,那會正中他的下懷。
必須用一種更“巧”的方式。
魏忠賢的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最終,落在一件擺在角落的貢品上。
那是一塊巨大的、未經(jīng)雕琢的和田玉原石,質(zhì)地絕佳,是下面的人費盡心機才搞來的。
他眼中精光一閃,似乎下定了決心。
“來人,”他沉聲下令,“把這塊‘璞玉’,給陛下送去。就說,是老奴孝敬給萬歲爺把玩的小玩意兒。”
……
與此同時,乾清宮里。
楚凡正百無聊賴地在書房里閑逛。
他想找本小說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全是《四書集注》、《資治通鑒》之類的催眠讀物。他只好翻看地圖集解悶。
“嘖嘖,這世界地圖畫的,什么鬼東西,歐洲就那么一小塊?”他一邊看一邊吐槽,“大明疆域倒是不小,可惜全是爛攤子?!?/p>
他的聲音不大,但還是被門外的王體乾聽了去。
王體乾的腿一軟,差點給跪了。
我的天爺??!
這位爺,竟然連朝堂都看不上了,已經(jīng)開始琢磨世界地圖了!
他的雄心,竟然已經(jīng)投向了整個天下!
“大明疆域不小,可惜全是爛攤子”——這意思太明白了!
他是嫌棄天啟爺留下的這個江山不夠他施展拳腳??!他要的,是一個囊括四海,萬國來朝的超級帝國!
王體乾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今天一天之內(nèi)受到的沖擊,比他過去五十年加起來都多。
他終于明白,自己伺候的,不是一個普通的皇帝。
而是一個潛龍在淵,胸懷天下的……超級卷王!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jiān)匆匆走來,在王體乾耳邊低語了幾句。
王體乾臉色一變,隨即恢復(fù)正常,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恭恭敬敬地走進書房,跪倒在地。
“啟稟陛下,魏公公……給您送了件小玩意兒來,請您過目。”
“魏忠賢?”楚凡正看得無聊,一聽有熱鬧,頓時來了精神,“哦?他送了什么來?抬進來朕瞧瞧。”
很快,兩個小太監(jiān)吃力地抬著一個蓋著紅布的巨大物件走了進來。
楚凡好奇地站起身。
王體乾走上前,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了紅布!
一塊小山似的、白中透著溫潤光澤的巨大玉石,出現(xiàn)在楚凡面前。
楚凡愣住了。
他看著這塊幾乎有半人高的璞玉,又看了看一臉期待和緊張的王體乾,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不是吧,阿Sir?”
“我剛嫌床硬,你就給我送塊更大的石頭來?”
“這是幾個意思?PUA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