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死一般的寂靜。
那份插著三根翎羽的八百里加急文書,被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體乾高高舉過頭頂,像一柄懸在所有人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遼東急報!
建奴寇邊!
這八個字,仿佛帶著來自冰天雪地的寒氣,瞬間將大殿內的溫度降到了冰點。
剛剛還因“萬言書”而陷入呆滯的秉筆太監(jiān)魏忠賢和工部主事陸澄源,幾乎是同時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極度的震驚。
楚凡感覺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他最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fā)生了。
前世,他只是一個項目經(jīng)理,最怕的就是在下班前一分鐘,客戶突然打來電話說“服務器崩了”。
而現(xiàn)在,他成了大明帝國的CEO,面臨的是最高等級的紅色警報——戰(zhàn)爭。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不是恐懼,而是一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社畜獨有的煩躁。
“淦!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個節(jié)骨眼來?存心不想讓朕躺平是吧?”
他強行壓下心里奔騰而過的一萬句吐槽,因為他知道,此刻,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他的臉上。
他的一舉一動,一個最細微的表情,都將被無限解讀。
這是他作為皇帝,面臨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大考。
考砸了,他這個新君的威信將蕩然無存。
“呈上來。”楚凡的聲音出奇的平靜,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或許是穿越后經(jīng)歷的大風大浪太多,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jīng)被迫拉滿。
王體乾哆哆嗦嗦地將文書呈上。楚凡接過,撕開火漆,展開那份帶著邊關風霜氣息的奏報。
奏報上的字跡潦草而急促,顯然是出自武將之手,字里行間都透著一股火燒眉毛的焦急。
內容很簡單,也很要命:
后金天聰汗皇太極,親率數(shù)萬八旗主力,繞過了明軍重兵布防的山海關,突襲遼西走廊,兵鋒直指錦州。遼東經(jīng)略袁崇煥被圍,請求火速增援,并急需糧草、軍械、火藥!
楚凡的CPU又開始發(fā)燙了。
袁崇煥!
這個名字在大明末年,簡直就是流量密碼,同時也綁定著無盡的爭議。
但現(xiàn)在,楚凡沒時間去思考那些歷史的紛紛擾擾。他只知道,遼東防線的核心,大明的“防火墻”,現(xiàn)在被人圍了!
“陛下!”
沒等楚凡開口,魏忠賢已經(jīng)搶先一步,再次跪倒在地,臉上露出了比剛才更加“痛心疾首”的表情,聲音里帶著哭腔:
“陛下啊!今日遼東之危局,正印證了老奴方才所言! 國庫空虛,邊備廢弛,皆因天下賦稅不公!若不立刻行雷霆手段,清查田畝,‘官紳一體納糧’,我等拿什么去支援遼東?老奴……老奴心如刀割??!”
好家伙!楚凡心里都給他鼓掌了。
這反應速度,這切入角度,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
他根本不是在后悔過去,而是在利用眼前的危機,來證明他剛剛提出的方案是唯一正確的、必須立刻執(zhí)行的緊急預案!他不是在關心戰(zhàn)局,他是在逼宮!
“魏公公此言差矣!”陸澄源豈能讓他得逞,立刻挺身而出,義正詞嚴地反駁道:
“國難當頭,不想著如何同仇敵愾,卻在此處借題發(fā)揮,兜售私策,是何居心?!”
他轉向楚凡,慷慨激昂地說道:
“陛下!遼東將士,乃我大明之長城!如今長城有難,我等豈能坐視?臣依舊堅持前議,立刻開放海禁,以雷霆之勢收取商稅!東南富商巨賈,家財萬貫,只要朝廷政策得當,旬月之內,便可籌得百萬軍資!此方為救急救難之良方!”
得,又繞回來了。
楚凡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兩個頂級銷售夾在中間的客戶,一個讓你“分期付款”,一個讓你“開通信用卡”,都說自己的方案好,都說能解決你的燃眉之急,但實際上都是想讓你趕緊簽合同。
殿內的氣氛,瞬間又從“軍事危機”轉變成了“政治對決”。
魏忠賢和陸澄源,四道目光在空中碰撞,仿佛有電光火石在閃爍。
楚凡知道,他必須做出決斷了。
但他既不想得罪魏忠賢背后的閹黨勢力,也不想得罪陸澄源代表的清流文官。
更重要的是,他兩個方案都不想選!因為他知道,這兩個方案,都是巨坑!
怎么辦?
一個現(xiàn)代企業(yè)的管理學精髓,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當兩個部門為了一個緊急項目互相扯皮、都想讓對方背鍋時,項目經(jīng)理該怎么做?
答案是:成立一個“項目攻堅小組”,把兩個部門的負責人都拉進來,再請一個德高望重的技術總監(jiān)當組長,讓他們一起開會,一起出方案,一起對結果負責!
我一個人拍不了板,那我就“搖人”?。∥艺乙粠湍芘陌宓娜?,一起來拍板!
對!就這么干!
楚凡的眼神,瞬間從迷茫變得清澈而堅定。他緩緩地坐直了身子,一股無形的帝王威儀,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
他沒有理會下面爭吵的兩人,而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緩緩開口:
“夠了!”
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讓魏忠賢和陸澄源同時閉上了嘴。
“國難當頭,爾等還在殿前爭論不休,成何體統(tǒng)?”楚凡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冰冷的怒意,
“遼東的將士,在等著我們的糧草!錦州的城墻,在等著我們的援兵!你們,卻在這里,跟朕爭論哪個方案更好?”
兩人被訓得低下了頭,不敢言語。
“你們的策,都很好。但遠水,解不了近渴!”楚凡站起身,目光如炬,掃過殿內的每一個人,“從今日起,所有關于‘一體納糧’和‘開放海禁’的爭論,全部暫停!”
“朕,要成立一個專司應對此次戰(zhàn)事的衙門?!?/p>
楚凡深吸一口氣,說出了他剛剛想好的名字:
“名曰:‘戰(zhàn)時軍略及度支總議處’!”
這個長得有點繞口的名字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這又是什么東西?聽都沒聽說過。
楚凡很滿意他們的反應,他要的就是這種出其不意的效果。
“此衙門,總領遼東一切軍務、后勤、糧餉、人事之調動!所有相關奏報,不再經(jīng)內閣、六部,直接送達此處議決!議定之后,再呈報于朕!”
這簡直是石破天驚!
這等于是在內閣和六部之外,又憑空建立了一個權力大到無邊的“戰(zhàn)時內閣”!
魏忠賢和陸澄源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他們知道,這個“總議處”的席位,將是決定未來朝局走向的關鍵!誰能掌控這里,誰就能掌控大明的軍政大權!
楚凡看著他們眼中閃爍的欲望之火,嘴角微微上揚。
他知道,魚兒,上鉤了。
“秉筆太監(jiān)魏忠賢,”楚凡點了第一個名字。
魏忠賢渾身一震,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立刻叩首:“老奴在!”
“你熟知內帑外庫,精于算計,便入此‘總議處’,專司錢糧調度?!?/p>
“老奴……遵旨!定為陛下肝腦涂地!”魏忠賢激動得聲音都變了。
陸澄源的心,則沉到了谷底。
然而,楚凡的下一個任命,卻讓他如遭雷擊。
“陸主事,”楚凡看向陸澄源,“你雖官階不高,但忠勇可嘉,且你的‘開海’之策,亦不失為開源之道。朕命你,也入此‘總議處’,專司監(jiān)察錢糧用度,并隨時向朕密奏!”
這一下,輪到陸澄源和魏忠賢同時震驚了!
讓一個六品主事,進入這個最高權力機構,還賦予他監(jiān)察之權和密奏之權?這簡直是前所未聞!
這等于是在魏忠賢身邊,安插了一顆皇帝自己的釘子!
楚凡的布局,還沒有結束。他要的,是真正的權力平衡。
他對殿外的太監(jiān)吩咐道:“速傳內閣首輔黃立極前來見駕!”
命令傳出,殿內陷入了短暫而緊張的等待。魏忠賢和陸澄源各懷心事,誰也不再說話,都在猜測皇帝下一步的意圖。
不多時,一個須發(fā)皆白、步履略顯蹣跚的老者匆匆趕到,正是當朝首輔黃立極。他一進來,看到殿內對峙的兩人,便知有大事發(fā)生,立刻跪倒在地:“老臣黃立極,參見陛下。”
“黃愛卿平身?!背蔡Я颂?,“朕召你來,是有一件要事。朕已成立‘戰(zhàn)時軍略及度支總議處’,命你入此衙門,專司協(xié)調各部,參贊軍機?!?/p>
黃立極,一個在歷史上被認為是能力平庸,在閹黨和清流之間搖擺不定的“和事佬”,此刻聽到這個任命,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立刻領旨:“臣……遵旨。”
魏忠賢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沒想到,皇帝竟然會把內閣首輔也拉了進來!
楚凡看著下面三個人各異的神色,心中冷笑。
這就震驚了?真正的大招,還在后面呢。
他知道,光靠這三個人,互相扯皮的概率還是太大。
他需要一個真正的“定海神針”,一個能鎮(zhèn)住場子,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終極大佬。
一個在真實歷史上,此時正被罷官閑置在家,卻依舊聲威赫赫,足以讓魏忠賢都為之忌憚的名字,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
楚凡深吸一口氣,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莊嚴肅穆的語氣,投下了最后一顆,也是最重磅的一顆炸彈。
“但,此‘總議處’,尚缺一總領全局之人。”
“傳朕旨意!”
“起復前內閣大學士、少師兼太子太師、兵部尚書孫承宗!”
“命其即刻回京,入主‘戰(zhàn)時軍略及度支總議處’,總領遼東一切事宜!如朕親臨!”
話音落下,整個乾清宮,死一般的寂靜。
魏忠賢猛地抬起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名為“恐懼”的神色。
孫承宗!
那個教導過天啟皇帝,被他視為恩師,后來又被自己一手排擠出朝堂的政敵!那個在遼東建立起關寧防線,讓他數(shù)年不敢覬覦兵權的宿敵!
陛下他……他竟然要把這尊大神,給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