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寬大的羽絨服滑落肩頭，露出里面皺巴巴的絲絨禮服，在慘白燈光下失去了所有星光，只剩下狼狽的暗影。
楊娜站在幾步之外，看著眼前這一幕，只覺得一股酸澀的洪流直沖鼻腔。她用力地、無聲地吸了口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最后一絲職業(yè)性的清醒?，F(xiàn)在不是心軟的時候。風(fēng)暴還在外面呼嘯，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他們，無數(shù)把刀懸在頭頂。
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再看地上那個被徹底擊垮的身影，轉(zhuǎn)身走向客廳中央。腳步踩在厚實的地毯上，悄無聲息，卻帶著一種沉重的決絕。她彎腰，撿起了玄關(guān)處那個印著燙金臺標的厚實信封——《和你去遠方》的邀請函。指尖拂過光滑的紙面，那燙金的臺標此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蘇逸?！?楊娜的聲音響起，在死寂的客廳里顯得異常清晰，也異常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起來。”
地上的身影只是顫抖得更厲害，嗚咽聲被悶在地板里，斷斷續(xù)續(xù)。
“起來！” 楊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嚴厲，“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外面天塌了！你的事業(yè)快完了！顧淵那邊……情況只會比你更糟！你跪在這里哭死，能解決什么問題？！”
蘇逸的身體猛地一顫，嗚咽聲卡在喉嚨里。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淚水和汗水糊了一臉，精心打理的發(fā)型早已不復(fù)存在，散亂的黑發(fā)貼在蒼白的額角和臉頰，眼睛紅腫得像核桃，里面只剩下被巨大痛苦沖刷后的、空洞的茫然。他看著楊娜，眼神渙散，仿佛聽不懂她的話。
楊娜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頭的火氣蹭地一下又冒了起來，但更多的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焦灼和恐慌。她幾步上前，粗暴地抓住蘇逸的手臂，用盡力氣把他從地上拽起來。蘇逸的身體軟綿綿的，像一袋沉重的沙，幾乎全靠楊娜的力氣支撐才勉強站住。
“看著我！” 楊娜用力扳過他的臉，強迫他對上自己的視線，“蘇逸！你給我清醒一點！現(xiàn)在！立刻！馬上！我需要知道所有事情！那張照片！你和顧淵！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瞞著我？！為什么是現(xiàn)在？！那個‘安全點’的信息是誰發(fā)的？！你他媽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她連珠炮似的質(zhì)問，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鋼釘，狠狠釘在蘇逸混亂的意識里。
蘇逸被她晃得頭暈?zāi)垦?，渙散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聚焦。他看著楊娜眼中燃燒的怒火和深不見底的恐慌，嘴唇哆嗦著，破碎的聲音終于擠了出來：“照……照片……是真的……我們……六年前……就……”
“廢話！我知道是真的！” 楊娜打斷他，聲音因為憤怒而嘶啞，“我問你為什么要瞞著我？！我是你的經(jīng)紀人！不是你媽！但我是那個要給你擦屁股收拾爛攤子的人！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是什么情況？！所有代言！所有片約！所有綜藝！都在解約！都在撤！你的名字現(xiàn)在就是‘丑聞’和‘欺騙’的代名詞！你苦心經(jīng)營了六年的一切！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全毀了！”
“毀了”兩個字，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蘇逸的心上。他身體晃了晃，眼神再次黯淡下去，巨大的痛苦和茫然重新席卷而來。是啊，毀了。影帝的桂冠，觸手可及的榮耀，粉絲的擁戴……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那張照片，化為了泡影。
“還有顧淵！” 楊娜的聲音因為提到這個名字而變得更加尖銳，帶著一種尖銳的恐懼，“你以為他那邊就沒事了？！國家科學(xué)院院士！被卷入這種級別的桃色丑聞！被人肉！被辱罵！研究所被圍攻！網(wǎng)上有人號召舉報他學(xué)術(shù)不端！要求開除他！他的前程！他的科研生命！也可能被你毀了！蘇逸！你告訴我！這他媽值得嗎？！為了你那該死的‘秘密’？！”
“不是秘密！” 蘇逸像是被“毀了”和“前程”這兩個詞狠狠刺中，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痛苦的反抗，聲音嘶啞卻帶著孤注一擲的尖利，“我們……我們是合法的！我們結(jié)婚了！我們沒有傷害任何人！憑什么……憑什么要像做賊一樣？！憑什么？！” 他的情緒再次瀕臨失控，眼淚洶涌而出，混合著憤怒和不甘。
“憑什么？” 楊娜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松開抓著蘇逸的手，后退一步，指著緊閉的臥室門，又指向窗外那片代表著整個世界的黑暗虛空，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荒謬感而扭曲，“就憑這個世界不是你們兩個人的烏托邦！就憑你現(xiàn)在是影帝！他是國寶級科學(xué)家！就憑你們倆的身份綁在一起就是一顆能把所有人都炸飛的核彈！就憑外面那些等著吸血的豺狼虎豹！就憑那些能把你捧上天堂也能把你踩進地獄的所謂‘粉絲’和‘公眾’！蘇逸！你在這個圈子里混了六年！你他媽還問我憑什么？！”
她的話像一盆冰水，夾雜著現(xiàn)實的鋒利碎片，兜頭澆在蘇逸被痛苦和憤怒燒得滾燙的神經(jīng)上。他張著嘴，所有的反駁和嘶吼都被堵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粗重的、絕望的喘息。是啊，憑什么？就憑這個操蛋的世界規(guī)則。他頹然地垂下頭，肩膀垮塌下去，剛剛?cè)计鸬哪屈c反抗火焰瞬間熄滅，只剩下更深的灰燼。
就在這時，楊娜那如同催命符般的手機，再次瘋狂地震動起來！尖銳的鈴聲在死寂的客廳里顯得格外刺耳，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危機公關(guān)團隊的負責人，李鋒。
楊娜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用盡全身力氣劃開接聽鍵，按下了免提。
“楊娜??！” 電話剛一接通，李鋒那幾乎要沖破聽筒的、帶著巨大壓力和恐慌的咆哮聲就炸了開來，瞬間撕裂了凌晨公寓里最后一絲脆弱的寂靜！那聲音因為極度的焦灼而完全變了調(diào)，在空曠的客廳里嗡嗡回響：
“你他媽到底在干什么？！聯(lián)系不上！全網(wǎng)都炸了！服務(wù)器癱瘓三次了！熱搜根本撤不下來！那張照片病毒一樣傳播！壓不住了！徹底壓不住了！”
“品牌方那邊全瘋了！D家、H家、還有剛簽的頂奢代言！全部發(fā)來了解約函！措辭極其嚴厲！違約金是天價！天價你懂嗎？！”
“正在談的《蒼穹》劇組！張導(dǎo)親自打電話來罵！說我們把他坑慘了！投資方要撤資！項目黃了！”
“還有奧納組委會！他們發(fā)來質(zhì)詢函！措辭很不客氣！暗示可能會重新評估獎項歸屬！這是要釘死我們?。 ?/p>
“最要命的是顧淵那邊！國家科學(xué)院宣傳部剛聯(lián)系我了！措辭非常官方！非常嚴厲！要求我們立刻、馬上、全面、徹底地澄清此事！消除對顧院士個人聲譽和國家科學(xué)院形象的惡劣影響！否則……否則后果自負！你明白這個‘后果自負’的分量嗎？！楊娜！這他媽已經(jīng)不是娛樂危機了！這是政治事件了??！”
“你告訴我！現(xiàn)在！立刻！馬上！我們發(fā)什么聲明？！怎么發(fā)？！承認？否認？還是裝死？！你他媽倒是給個準話啊！整個團隊幾十號人都在等著你！火燒眉毛了！你還在等什么？！等死嗎？！”
李鋒連珠炮似的咆哮，帶著巨大的信息量和毀滅性的壓力，如同密集的炮彈，轟擊在客廳里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上。每一個“解約”、每一個“天價違約金”、每一個“項目黃了”、每一個“后果自負”，都像一把把冰冷的錘子，將蘇逸剛剛勉強支撐起來的一點點精神，再次砸得粉碎。
他聽著那些冰冷的、代表著他事業(yè)徹底崩塌的宣判，聽著顧淵那邊可能面臨的、更加恐怖的“后果”，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臉色灰敗如紙，眼神徹底失去了最后的光亮，只剩下無邊的死寂。他下意識地看向那扇緊閉的臥室門，仿佛想從中汲取一絲力量，但那扇門依舊冰冷地關(guān)著，隔絕了一切。
楊娜握著手機，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李鋒的咆哮還在繼續(xù)，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她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跳，對著手機，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回去，聲音嘶啞如同困獸的咆哮，瞬間蓋過了李鋒：
“閉嘴！李鋒！給我聽著！”
“聲明一個字都不準發(fā)！一個字都不準！”
“穩(wěn)住團隊！給我頂?。√焖聛硪步o我頂著！”
“品牌方、劇組、組委會、科學(xué)院……所有電話全部給我轉(zhuǎn)到我這里！我來接！”
“現(xiàn)在！立刻！給我接科學(xué)院宣傳部的電話！馬上！”
吼完最后一句，楊娜根本不等李鋒回應(yīng)，“啪”地一聲狠狠掛斷了電話！她胸膛劇烈起伏，握著手機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仿佛那小小的機器有千鈞之重。
客廳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楊娜粗重的喘息聲，和蘇逸那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絕望的呼吸聲。
下一秒，楊娜的手機屏幕再次瘋狂地亮起！一個陌生的、帶著官方區(qū)號的座機號碼跳躍其上，伴隨著急促而冰冷的鈴聲。
科學(xué)院宣傳部的電話，來了。
楊娜死死盯著那個號碼，眼神如同即將踏上戰(zhàn)場的死士，充滿了破釜沉舟的狠厲和決絕。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周圍所有稀薄的空氣都吸入肺中，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劃開了接聽鍵。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手機緊緊地貼在耳邊，挺直了脊背，迎接著那來自風(fēng)暴中心最核心、最冰冷、最致命的沖擊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