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娜掛斷電話,客廳里只剩下平板電腦視頻會議微弱的電流聲,以及蘇逸沉重到近乎窒息的呼吸。他盯著那扇緊閉的、如同堡壘般的臥室門,那扇門隔絕了顧淵,也隔絕了所有喧囂和風暴,只留下令人心慌的死寂。
楊娜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死死鎖在他身上。視頻窗口里,李鋒、王律、小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穿透屏幕,聚焦在這個剛剛應下了一場豪賭的男人身上?;I碼,是顧淵。
“蘇逸?!睏钅鹊穆曇魤旱煤艿?,帶著一種不容退卻的逼迫,“時間不等人??茖W院在等回應,品牌方在等結(jié)果,網(wǎng)上的刀子還在往顧淵身上扎。現(xiàn)在,立刻,進去。說服他?!彼掳统P室方向一揚,“這是你唯一能為他做的,也是唯一能救你自己的機會?!?/p>
“說服他?”蘇逸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絲自嘲的顫抖,“他現(xiàn)在……恐怕連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那就讓他看你!”楊娜猛地提高音量,眼神銳利如刀,“讓他看看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看看你為了他,能把自己逼到什么份上!告訴他,這個綜藝不是你的救命稻草,是他的!是保住他實驗室、他項目、他科學院位置的唯一屏障!告訴他,躲在這里,外面的刀子只會越扎越深!走出去,站在鏡頭下,哪怕是最難堪的境遇,我們才有機會把刀拔出來,把血止住!”
她的話像淬火的鋼針,一根根扎進蘇逸混亂的神經(jīng)。保護他。贖罪。唯一的屏障。這幾個詞再次在他腦中轟鳴,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退縮。他不能失去顧淵。他不能讓顧淵因為他徹底毀掉。
蘇逸深深地、顫抖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肺里最后一絲氧氣都榨干。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從沙發(fā)上站起身。膝蓋因為之前的跪地還有些發(fā)軟,他趔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茶幾才勉強站穩(wěn)。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皺巴巴的絲絨禮服,散亂的頭發(fā),臉上淚痕干涸后的緊繃感,還有那雙布滿血絲、寫滿驚惶和疲憊的眼睛。狼狽不堪,一無所有。
這大概是他最不像影帝的時刻。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向那扇緊閉的門。腳下厚實的地毯吸走了腳步聲,卻吸不走他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巨響,咚咚咚,如同戰(zhàn)鼓,敲在他自己的耳膜上,也仿佛要穿透那扇厚重的門板。
在門前站定。他抬起手,指尖冰涼,懸在距離門板幾厘米的地方,微微顫抖。那冰冷的木質(zhì)觸感仿佛已經(jīng)傳來,帶著顧淵身上拒人千里的寒意。他仿佛能看到門后,顧淵坐在陰影里,臉上沾著未干的油漆,鏡片碎裂,眼神空洞冰冷的模樣。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再次將他淹沒,幾乎讓他窒息。他閉上眼,又猛地睜開,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保護他!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叩、叩叩?!?/p>
指關節(jié)輕輕敲擊門板的聲音,在死寂的公寓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小心翼翼,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試探。
門內(nèi),沒有任何回應。死一般的寂靜。
蘇逸的心沉了一下,指尖的冰涼感更甚。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再次抬起手,加重了力道。
“叩叩叩!”
這一次,敲門聲清晰而堅定。
依舊是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仿佛門后根本沒有人,或者里面的人已經(jīng)化作了一尊冰冷的石像。
視頻會議那頭,李鋒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楊娜的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眼神焦灼。
蘇逸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他不再猶豫,手指向下,握住了冰冷的黃銅門把手。他記得密碼,顧淵從不會從里面反鎖臥室的門,因為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是絕對安全的堡壘——曾經(jīng)是。
他輕輕下壓。
“咔噠?!?/p>
門鎖發(fā)出輕微的彈開聲。
蘇逸屏住呼吸,用盡全身力氣,緩緩地、無聲地將門推開一條縫隙。
臥室里沒有開主燈,只有床頭一盞昏黃的閱讀燈亮著,散發(fā)著微弱而溫暖的光暈,卻驅(qū)不散房間里彌漫的沉重寒意??諝饫?,那股冷冽的雪松須后水味道似乎更濃了,混合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油漆的刺鼻氣味。
顧淵背對著門,坐在床邊那張寬大的單人沙發(fā)里。他依舊穿著那件沾染著暗紅油漆的白色棉T恤,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強弩之末般的僵硬。凌亂的黑發(fā)垂落,遮住了他大半的側(cè)臉。他微微低著頭,一只手無力地垂在身側(cè),另一只手……正拿著那副鏡片碎裂的無框眼鏡,指腹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擦拭著那片蛛網(wǎng)般的裂痕。仿佛想將它復原,又仿佛只是在機械地重復一個動作,借此驅(qū)散某種無法言說的驚悸和混亂。
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顎線條,還有脖頸處那道細小的、已經(jīng)凝固的血痕。他整個人像一座沉默的、正在緩慢崩裂的冰山。
蘇逸的心狠狠一抽,疼得他幾乎彎下腰去。他推開門,走了進去,反手輕輕將門虛掩上,隔絕了客廳里林薇等人焦灼的目光。
他站在離沙發(fā)幾步遠的地方,不敢再靠近??諝庵袕浡谋浜褪桦x感幾乎凝成實質(zhì),將他推開。
“顧淵……” 蘇逸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濃得化不開的愧疚,“你……你還好嗎?臉上的傷……要不要……”
顧淵擦拭眼鏡的動作猛地頓住。
幾秒鐘死寂的沉默??諝夥路鹉塘?。
然后,他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轉(zhuǎn)過了頭。
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終于完全暴露在蘇逸的視線中。額角、臉頰、甚至下顎,都殘留著星星點點的、已經(jīng)干涸變暗的紅漆污跡,如同丑陋的疤痕。那道細小的血痕在他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最讓蘇逸心臟驟停的是他的眼睛——鏡片碎裂的痕跡讓他的眼神顯得有些支離破碎,但那鏡片后的目光,卻比蘇逸想象的更加冰冷、更加空洞,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里面沒有任何情緒的波瀾,只有一片被徹底冰封后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那目光落在蘇逸身上,沒有任何溫度,沒有任何波動,仿佛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或者一件冰冷的物品。
蘇逸被他看得渾身發(fā)冷,所有準備好的、帶著愧疚和安撫的話語,瞬間都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顧淵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沾著紅痕的唇色依舊蒼白。他開口,聲音比剛才在客廳時更加嘶啞、更加低沉,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縫里擠出來,帶著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出去?!?/p>
兩個字。
冰冷,決絕,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蘇逸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破碎的抽氣聲,巨大的痛苦和絕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他淹沒。他以為做好了面對任何狂風暴雨的準備,卻沒想到顧淵給他的,是比任何風暴都更可怕的——徹底的拒絕和冰封。
“顧淵……我……” 他艱難地試圖再次開口,聲音帶著哭腔,眼中瞬間涌上淚水,“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顧淵的眼神依舊沒有任何變化,那片死寂的冰冷甚至沒有絲毫融化。他看著蘇逸的眼淚,看著他的痛苦,仿佛在看一幕與己無關的默劇。他甚至微微側(cè)過了頭,避開了蘇逸哀求的視線,目光重新落回手中那副碎裂的眼鏡上,指腹再次開始無意識地、用力地擦拭那片裂痕。那動作,帶著一種無聲的抗拒和驅(qū)逐。
沉默。比語言更鋒利的沉默。
蘇逸站在那片冰冷的沉默里,感覺自己像赤身裸體站在冰天雪地之中,被凍得靈魂都在顫抖。顧淵的沉默,比最惡毒的咒罵都更讓他痛不欲生。
客廳里,透過虛掩的門縫,楊娜焦灼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釘在蘇逸背上。視頻會議那頭,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蘇逸看著顧淵冰冷沉默的側(cè)影,看著他擦拭眼鏡的、帶著某種神經(jīng)質(zhì)般執(zhí)拗的動作,看著他身上那些刺目的、象征屈辱的紅痕,看著他脖頸上那道細小的傷口……
保護他!
贖罪!
唯一的屏障!
楊娜的話,科學院冰冷的警告,網(wǎng)上那些惡毒的詛咒,李鋒口中的“天價違約金”……所有的一切,如同走馬燈般在他混亂的腦中瘋狂旋轉(zhuǎn),最后匯聚成一股不顧一切的、近乎悲壯的孤勇!
他不能退!他無路可退!
蘇逸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他不再試圖靠近,也不再流淚。他挺直了脊背,盡管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但眼神卻變得異常堅定,甚至帶著一種豁出去的、近乎凌厲的光芒。他盯著顧淵依舊低垂的、冰冷的側(cè)臉,用盡全身的力氣,清晰無比地、斬釘截鐵地,拋出了那句如同驚雷般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砸在冰面上,帶著孤注一擲的力量:
“顧淵?!?/p>
“跟我上綜藝?!?/p>
“《和你去遠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