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逸斬釘截鐵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死寂的臥室里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漣漪。
顧淵擦拭眼鏡的動作,猛地頓住了。指腹停留在那片蛛網(wǎng)般的裂痕中心,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
昏黃的燈光下,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凝固成沉重的鉛塊。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顧淵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抬起了頭。碎裂鏡片后那雙冰封的眸子,終于不再是徹底的死寂。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掠過,像是冰層下被驚擾的寒流,隨即被更深的、近乎荒誕的冰冷覆蓋。那目光穿透鏡片的裂痕,落在蘇逸寫滿孤勇卻難掩狼狽的臉上,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不帶一絲溫度地審視著。
他的嘴唇,沾著干涸紅痕的下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沒有憤怒,沒有嘲諷,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疲憊和一種……洞悉一切的、近乎殘忍的理性。
“綜藝?” 他的聲音比剛才更加嘶啞,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緩慢地、精準地鑿進蘇逸剛剛鼓起的勇氣里,“《和你去遠方》?”
顧淵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個毫無溫度、充滿諷刺意味的弧度?!昂湍悖咳ミh方?” 他重復(fù)了一遍,聲音低沉而冰冷,像在念一個荒誕不經(jīng)的實驗命題,“在剛剛被扒光了所有隱私、釘在全世界唾罵的恥辱柱上之后?在研究所被砸、油漆潑身、前程盡毀的邊緣?蘇逸,” 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那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冰冷的陳述,“你是覺得這場風(fēng)暴還不夠大?還是覺得我的處境……還不夠糟?”
蘇逸被他冰冷的目光和話語釘在原地,剛剛凝聚起來的孤勇像被戳破的氣球,迅速干癟下去。他張了張嘴,試圖解釋林薇那個“堡壘”和“保護”的瘋狂計劃:“不是……顧淵,你聽我說,楊娜她……”
“楊娜?” 顧淵打斷他,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手術(shù)刀,瞬間刺穿了蘇逸試圖拉出的擋箭牌,“她的數(shù)據(jù)模型里,只有你的商業(yè)價值,你的星途沉浮。我的聲譽,我的科研環(huán)境,甚至我的安全,在她的推演里,只是需要被‘公關(guān)’掉的變量,是服務(wù)于你‘絕地翻盤’這個核心目標的……可犧牲成本?”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誅心,帶著一種洞穿世事的冰冷清醒。
“上綜藝?” 顧淵微微側(cè)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墻壁,看到了外面洶涌的輿論風(fēng)暴,“在無數(shù)鏡頭下,表演‘恩愛’?表演‘深情’?表演一個‘沖破世俗偏見勇敢相愛’的故事?” 他發(fā)出一聲極輕的、近乎氣音的嗤笑,帶著濃重的疲憊和荒謬感,“蘇逸,你演了六年。很成功。騙過了所有人,包括我?!?他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蘇逸瞬間慘白的臉上,冰冷而銳利,“現(xiàn)在,你還想拉著我,陪你演下一場?”
“我沒有演!” 蘇逸像是被踩到了最痛的神經(jīng),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誤解的憤怒和巨大的委屈,“我對你……從來都不是演!那張照片……你看我的眼神!那是真的!顧淵!那是真的!!”
他指著虛空,仿佛指向那個被釘在熱搜上的結(jié)婚照,指向照片里那個笑得燦爛、眼神熾熱的自己。巨大的痛苦和委屈讓他渾身顫抖,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顧淵看著他激動的樣子,看著他洶涌的淚水,眼神卻依舊冰冷,沒有絲毫動容。他甚至微微皺了下眉,仿佛蘇逸的激烈反應(yīng)干擾了他冷靜的推演。
“眼神,可以是變量。” 顧淵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毫無波瀾的理性,像在宣讀一份冰冷的實驗報告,“激素分泌,情境刺激,甚至是……精湛的演技,都能影響它的呈現(xiàn)結(jié)果。六年前民政局幕布前的‘真實’,無法作為此刻風(fēng)暴中心‘動機’的充分證據(jù)。尤其是在你隱瞞了六年、并在事業(yè)巔峰期被意外曝光之后?!?/p>
他緩緩地、吃力地站起身。沾著紅痕的白色T恤在他清瘦的身體上顯得有些空蕩。他沒有看蘇逸,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聲音低沉而疲憊,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最終結(jié)論:
“我的世界,是數(shù)據(jù),是公式,是冰冷的儀器和可控的實驗環(huán)境。不是鏡頭,不是劇本,不是被億萬雙眼睛放大、扭曲、審判的真人秀修羅場?!?/p>
“這場由你的世界引發(fā)的風(fēng)暴,已經(jīng)摧毀了我的平靜和秩序。我不會,也不可能,再踏入那個將一切曝露在鏡頭下的漩渦中心?!?/p>
“那只會加速毀滅?!?/p>
“對你,對我,都是?!?/p>
說完,他沒有再給蘇逸任何一個眼神,也沒有等待他的任何回應(yīng)。他拿著那副鏡片碎裂的眼鏡,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向與臥室相連的書房。那扇厚重的實木門被他輕輕拉開,里面是另一個世界——一排排整齊的書架,堆滿資料的寬大書桌,角落里安靜運行的高性能計算機……一個被數(shù)據(jù)和理性統(tǒng)治的、冰冷的避風(fēng)港。
“咔噠?!?/p>
書房的門被輕輕關(guān)上,落鎖的聲音清晰而決絕。那聲音像一把冰冷的鎖,徹底鎖死了蘇逸所有試圖靠近、試圖解釋、試圖挽回的路徑,也鎖死了楊娜那個孤注一擲的瘋狂計劃。
蘇逸獨自站在昏黃燈光下的臥室里,看著那扇緊閉的書房門。顧淵冰冷的話語還在他耳邊回蕩,像無數(shù)根冰針刺入骨髓?!翱蔂奚杀尽薄ⅰ氨硌菹乱粓觥?、“加速毀滅”……每一個詞都精準地擊中了他內(nèi)心最深的恐懼和無力感。
他以為他的孤勇和“保護”能撼動冰山,卻沒想到冰山早已看透一切,用最冰冷的理性,將他連同那個看似誘人的“翻盤”計劃,一起推入了更深的、絕望的深淵。
客廳里,透過虛掩的臥室門縫,楊娜聽到了書房落鎖的清晰聲響,也看到了蘇逸如同被徹底抽空靈魂般僵立在原地的背影。她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臉色煞白。
視頻會議那頭,死一般的寂靜后,李鋒絕望的聲音透過平板電腦的揚聲器,帶著一絲哭腔,微弱地傳了出來:
“……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