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像是突然被拽斷的琴弦，尖銳地劃破午后的困倦。走廊里瞬間涌滿人潮，校服摩擦的窸窣聲、打鬧的笑罵聲混在一起，像一鍋沸騰的粥。我撥開身邊擠擠搡搡的人，一眼就看見林浩和胖子正勾著肩往樓梯口走，書包帶子甩得老高。
“喂?！蔽液傲艘宦?，聲音不算大，卻精準(zhǔn)地穿過嘈雜。他倆同時回頭，林浩挑眉：“干嘛？回去開黑啊，昨天那局你坑得我……”
“走?！蔽覜]接話，轉(zhuǎn)身就往校門口走，步子邁得很穩(wěn)。背后傳來胖子的嘟囔：“這小子又發(fā)什么神經(jīng)？”但腳步聲還是跟了上來。
林浩拽了把我的校服后領(lǐng)：“去哪兒??？不說清楚我可不去，我媽今天燉了排骨?！?/p>
“到了就知道?！蔽翌^也沒回，心里卻像揣了只鼓，敲得咚咚響。其實我也說不清為什么要帶他們來，或許是想找兩個見證者，證明眼前這一切不是憑空冒出來的幻覺——就像昨晚那個反復(fù)做的夢，夢里的樓總在霧里晃，今天卻清晰得能摸到磚縫里的灰。
出了校門拐兩個彎，小區(qū)的鐵柵欄就撞進(jìn)眼里。林浩“嚯”了一聲：“你帶我倆來看房？你家要搬這兒？”他話沒說完就卡殼了，因為那棟樓實在太扎眼。
它就像把整個學(xué)校的教學(xué)樓、操場、體育館揉在一起，再硬生生拔高了十幾層，墻皮是那種低調(diào)的米白色，卻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胖子張著嘴，手里的半瓶可樂差點(diǎn)滑下去：“這他媽是樓？我瞅著像個度假村?！?/p>
“找14號樓。”我指著樓體側(cè)面嵌著的金屬數(shù)字，它們大得離譜，像從巨人玩具盒里掉出來的。林浩瞇著眼看了半天，突然笑出聲：“這不就一棟樓嗎？哪來的14號……”話音未落，他自己閉了嘴——樓體側(cè)面確實有一排編號，從1排到20，14號的牌子正對著我們，紅得像塊胎記。
進(jìn)樓門時，感應(yīng)門發(fā)出“嗤”的一聲輕響，一股冷氣裹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林浩和胖子同時“臥槽”了一聲。
正對著門的地方，一條亮藍(lán)色的過山車軌道正蜿蜒盤旋，像條被凍住的閃電。軌道盡頭連著個迷你賽車場，瀝青地面光溜溜的，幾輛紅白相間的卡丁車停在起點(diǎn)，輪胎上還沾著新鮮的橡膠屑。幾個穿灰色工作服的人正在檢查軌道，扳手敲在金屬上的聲音脆生生的。
“你帶我們來游樂場了？”胖子搓著手，眼睛亮得像要發(fā)光，“藏得夠深啊，這地方對外開嗎？”
“不是游樂場?！蔽疑钗豢跉?，感覺心臟快跳到嗓子眼，“我在這兒買了套房，702室?！?/p>
林浩剛要接話的嘴停在半空，表情像吞了個雞蛋。胖子更直接，伸手摸我的額頭：“你沒發(fā)燒吧？咱仨生活費(fèi)加起來都不夠在這兒喝杯咖啡……”
我沒理他們，掏出手機(jī)翻出通訊錄，找到那個備注著“物業(yè)”的號碼撥了過去。鈴聲幾乎是立刻響起來的，就在我左手邊不遠(yuǎn)的地方。
我轉(zhuǎn)過頭，看見過山車軌道旁，一個戴黑色鴨舌帽的女孩正彎腰撿工具，聽到鈴聲后直起身，手在口袋里摸索著。她摘下口罩的瞬間，陽光剛好從玻璃幕墻上斜切進(jìn)來，落在她嘴角那顆小小的痣上。是蘇曉。
她看到我時愣了一下，隨即彎起眼睛笑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我朝她揮揮手，感覺臉頰有點(diǎn)燙。林浩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突然用胳膊肘懟了我一下，擠眉弄眼的：“行啊你，藏得夠深?！?/p>
“先找樓梯?！蔽亿s緊轉(zhuǎn)移話題，目光在大廳里掃了一圈。這地方太大了，左手邊是賽車場，右手邊隱約能看到個游泳池的藍(lán)色水面，樓梯口藏在一排綠色植物后面，若隱若現(xiàn)。
我們仨繞著卡丁車賽道走了半圈，才摸到樓梯間的門。剛推開，就聽見頭頂傳來個沙啞的聲音：“慢點(diǎn)走，這樓梯邪乎得很?！?/p>
一個穿格子襯衫的大叔正往下走，他扶著扶手的手青筋暴起，每走一步都像在踩棉花。我們沒太當(dāng)回事，林浩還沖他擺擺手：“謝了叔，我們年輕，腿腳利索。”
第一層樓梯確實正常，水泥臺階，扶手是光滑的不銹鋼。可爬到頂端拐過彎，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二層的樓梯像是被人攔腰擰了一下，本該斜著向上的臺階突然折了個銳角，變成個“V”字形狀，一半朝上，一半朝下，像道被掰彎的閃電。更嚇人的是，樓梯和我們腳下的平臺之間，居然空著一大塊，沒有地板，能直接看到樓下的場景——剛才那個卡丁車賽道就在腳下，一輛卡丁車正從我們正下方呼嘯而過，引擎聲震得耳膜發(fā)疼。
胖子往后退了一步，聲音發(fā)顫：“這……這誰設(shè)計的？想謀殺啊？”
林浩也沒了剛才的底氣，他蹲下來往下看，又抬頭看那折成銳角的臺階：“這怎么上去？踩著空氣走？”
我盯著那道樓梯，突然想起昨晚的夢。夢里的樓梯也是這樣，折成個奇怪的形狀，而蘇曉就站在樓梯頂端，沖我招手。
“走。”我抓住扶手，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清醒了些，“總不能在這兒待著。”
林浩一把拉住我：“你瘋了？這根本沒法走！”
“702室就在上面。”我看著他的眼睛，突然笑了，“來都來了，不想看看我家什么樣？”
其實我也不知道702室里有什么，甚至不知道這樓梯能不能走得通。但蘇曉的笑聲好像還在耳邊，過山車軌道的藍(lán)光晃得人眼睛發(fā)花，我總覺得，只要邁過這道折角，就能摸到點(diǎn)什么不一樣的東西——比如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未來。
胖子咬了咬牙，從書包里掏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媽的，死就死了，我把零食先塞你包里，萬一摔下去……”
林浩踹了他一腳，卻也抓住了扶手：“扶穩(wěn)了，一步一步挪?！?/p>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腳，踩向那道懸在半空的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