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突然砸下來的,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打在傘面上,像有無數(shù)只手在急促地敲。
我拽著弟弟的胳膊往街角那棟玻璃幕墻的商場沖,他的帆布鞋踩過水洼,
濺起的泥點糊在我的牛仔褲上?!案绺纾@雨跟潑似的!”他仰著頭喊,
聲音被雨聲割得零零碎碎。商場的旋轉(zhuǎn)門帶著股空調(diào)的涼風把我們卷進去,
傘面上的水順著邊緣往下滴,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暈出一小片濕痕。
導購臺后的阿姨瞥了我們一眼,又低頭玩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涂著紅指甲的手指上。
“這樓好大啊?!钡艿苎鲋弊愚D(zhuǎn)圈,他剛上小學,頭頂只到我胸口。
我數(shù)了數(shù)導覽牌上的樓層標識,四層,頂層畫著漢堡和冰淇淋的圖案?!叭ロ敇强纯??
”我問他,手里還攥著濕淋淋的傘柄,金屬圈硌得手心發(fā)麻。電梯口的指示燈是暗的,
樓梯間的門也鎖著,推上去只晃了晃。弟弟突然指著天花板:“哥哥你看!”我抬頭,
發(fā)現(xiàn)每層樓之間都懸著螺旋狀的滑梯,透明的塑料管道像巨大的彈簧,
從四樓一直盤繞到一樓,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斑@咋上去啊?”他眼睛發(fā)亮,
拉著我往扶梯的方向跑,那里的臺階早就被拆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金屬架,
剛好對著一個滑梯的入口。頂層果然全是吃的。
烤肉的油煙味、奶茶的甜香、壽司醋的酸氣混在一起,在半空中凝成粘稠的霧。
每家店的招牌都亮得晃眼,黃的紅的燈牌拼出“網(wǎng)紅打卡”“第二份半價”的字樣,
可柜臺后大多沒人,只有自動販賣機在“嗡嗡”作響。弟弟拉著我在一家麻辣燙攤位前坐下,
塑料凳黏糊糊的,他用手指摳著桌面的裂縫:“我想喝可樂。”“等著。
”我起身走向滑梯口,管道壁摸起來涼颼颼的,還沾著不知是誰留下的指紋。坐進去的時候,
屁股擦過塑料面,發(fā)出“刺啦”的輕響?!白ズ冒?!”我喊了一聲,其實是在給自己壯膽,
然后猛地松開手。風灌進耳朵,周圍的景象變成模糊的色塊。我閉著眼數(shù)樓層,
估摸著到了二樓——導覽牌上說這層有超市——趕緊伸直腿,鞋底在管道壁上磨蹭,
“吱——”的一聲,滑梯帶著我慢慢停下來。超市的玻璃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
貨架歪歪扭扭的,可樂罐滾了一地,踩上去“咔嚓”響。抱著兩瓶可樂往回走,
才發(fā)現(xiàn)滑梯只能往下滑。我試著用手摳住管道內(nèi)側(cè)的凸起往上爬,可塑料太滑了,
剛挪上去半米,就“咚”地掉回原地,屁股摔得生疼。“哥哥!”弟弟的聲音從上面?zhèn)鱽恚?/p>
帶著點慌,“你咋還不回來?”“馬上!”我抬頭,看見他的臉在滑梯口晃了一下,
突然就不見了。緊接著,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涌來,有人大喊著什么,
聲音像被掐住的貓。我心里一緊,也顧不上爬了,順著滑梯又滑回一樓,剛站起來,
就被狂奔的人群裹挾著往外跑?!笆澜缒┤樟?!”有人撞了我的胳膊,手里的可樂摔在地上,
棕色的液體濺到褲腿上。我回頭想找弟弟,可滿眼都是晃動的后腦勺,每個人都在瘋跑,
鞋跟敲地的聲音、哭喊的聲音、玻璃破碎的聲音混在一起,震得耳膜疼。
商場門口的廣場上停著一艘船。不是游輪那種,是像課本里畫的諾亞方舟,木頭的船身,
巨大的帆卷著,船幫上還刻著奇怪的花紋,比旁邊的路燈還高。有人在跳板上推搡,
喊著“快上!”“再晚來不及了!”我被后面的人頂著往前走,腳底下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
差點摔倒?!暗艿?!”我拼命回頭,可只能看見攢動的人頭。船身的木頭刮著我的胳膊,
有人抓住我的后領把我拽上去,力氣大得像要扯斷我的脖子?!胺砰_我!我弟弟還在下面!
”我掙扎著,指甲摳進那人的胳膊,可他像沒感覺似的,把我往船里推。船開的時候,
我趴在欄桿上哭。雨水混著眼淚往下淌,模糊中看見商場的玻璃幕墻在搖晃,
像塊被捏碎的餅干。弟弟的笑臉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他剛才坐在麻辣燙攤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