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墨灰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氣血奔涌，筋骨初固，煉體四層。剛突破不久，氣息尚不穩(wěn)。”
這直接的點破，讓梅笑寒心頭一凜，袖中的手瞬間攥緊。
開靈期，這個念頭清晰地浮現(xiàn)在她腦海。
只有開靈期的修士，才能如此輕易洞察煉體修士的氣血波動。
一股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梅笑寒壓下那股本能的驚悸，迎著對方審視的目光，聲音清晰：“還請指點?！彼竺鞔_，無需掩飾。
“指點談不上。鄉(xiāng)里正讓你來尋我，他于我有恩?！背赡穆曇粢琅f沙啞平穩(wěn)。
他走到角落，掀開一塊油布，露出下面幾塊灰撲撲、靈氣黯淡駁雜的石頭。
“這些灰色下品靈石，你可拿去，能助你穩(wěn)固剛突破的四層境界。”
他隨手拿起一塊掂量了一下，灰白的指關(guān)節(jié)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但指望它再提升，是妄想。”
他頓了頓，指尖微動，不知從何處捻出一小塊指甲蓋大小、泛著綠光靈石。
那碎塊一現(xiàn)，一股遠比地上所有灰色靈石加起來更精純濃郁的靈氣波動瞬間彌漫開來，讓梅笑寒的廢脈深處都傳來一陣悸動。
“你需要的是這個?！?/p>
那抹綠色牢牢鎖住了梅笑寒的目光，廢脈深處的渴望幾乎要破體而出。
“如何能得到它？”梅笑寒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迫切。
成墨將那塊碎綠靈石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梅笑寒臉上：“下宅鄉(xiāng)偏僻，官面途徑，難求中品。唯有一條路——‘灰市’?！?/p>
“灰市？”梅笑寒追問。
她知道黑市，畢竟之前在那里偷偷換過不少灰色靈石，可與灰市有何不同？
“非是尋常黑市?！背赡忉?，語速平緩。
“神朝嚴控靈石流通，但大宗門、甚至某些官府勢力，會從神朝各處山川，收購那些普通‘毛料’原石。
這些毛料里，可能藏著靈石，也可能只是頑石。內(nèi)部稱之為‘買票’。”
他觀察著梅笑寒的反應(yīng)，“修士可出資購‘票’，委托‘買手’去特定的毛料堆里挑選。
選中毛料，當場開石。
若開出靈石，按出資購‘票’者份額分割。
風險在于，眼光不準，毛料變廢石，血本無歸。
機遇在于，若能挑中蘊含靈石的毛料，便是以小博大。”
成墨的目光再次掃過梅笑寒：“我便是此間的買手之一。鄉(xiāng)里正讓你來尋我，應(yīng)是指此路。你可有意購票？”
“如何購票？”梅笑寒單刀直入。
“身份？或有何依仗？”成墨反問，審視的目光帶著評估，“購票需本錢?！?/p>
他瞥了一眼梅笑寒剛收起的灰色靈石，意思不言而喻。
僅靠這些，不夠。
“梅笑寒，鄉(xiāng)務(wù)文書?！彼龍蟪錾矸荨?/p>
成墨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失望，那灰白的臉更顯得漠然?！拔臅鵁o品無階，你能到煉體四層已是不易，先鞏固吧?！痹捖洌⑽?cè)身，已有送客之意。
就在成墨目光即將徹底移開，交易眼看斷絕的瞬間。
梅笑寒猛地抬頭，斬釘截鐵道：“我還是凈手！云州城西穢所凈手出身！剖尸無數(shù)！臟腑肌理、骨殖異狀、異物藏匿，九成九逃不過我這雙手這雙眼！”
“穢所凈手？擅尋異物？”成墨即將移開的目光驟然定住，重新聚焦在梅笑寒身上。
他上下打量著她，仿佛在重新掂量一件物品的分量。
屋內(nèi)陷入短暫的寂靜，只有那股淡淡的礦石粉塵味彌漫。
片刻。
成墨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沙?。骸肮砥鼛X埋尸無數(shù)，其中不乏昔日官吏、修士。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還有一些未被收走的‘遺漏’之物?！?/p>
他看著梅笑寒，眼神銳利了幾分，“你若真有此能，便算是你的本錢。”
他走到桌邊，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這樣吧。我可給你一份購票的份額，但代價是，你需隨我去趟鬼泣嶺。幫我找一些東西。
若有收獲，所開靈石，按份額分你一成。如何？”
鬼泣嶺！
那個猩紅叉號標記的“丙四”坑地圖瞬間在梅笑寒腦海中浮現(xiàn)。
她本就計劃探查此地，如今有開靈期同行，且是交易所需！
“成交！”梅笑寒毫不猶豫，聲音干脆利落。
“明日卯時初刻，來我這里?！背赡h首，交易敲定。
黎明前的鬼泣嶺，濃得化不開的墨色被灰白瘴氣浸透，沉甸甸地壓在山巒溝壑之上。
嗚咽的風聲穿行其間，仿佛無數(shù)怨魂在耳畔幽咽。
梅笑寒緊跟在成墨身后數(shù)步之遙，煉體四層的氣血在經(jīng)脈中奔涌，抵御著絲絲縷縷鉆入毛孔的陰寒死氣。
腳下是濕滑冰冷的腐殖土和碎石，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成墨對此地熟悉得驚人。
他在濃霧彌漫、怪石嶙峋的山嶺間穿行，方向明確，腳步沉穩(wěn)，毫無遲疑。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成墨在一片巨大的洼地邊緣驟然停步。
洼地邊緣呈不規(guī)則的鋸齒狀向下塌陷，仿佛大地張開了一道猙獰的漆黑巨口。
“到了。衛(wèi)三坑?！彼统辽硢〉穆曇舸蚱屏舜说氐乃兰拧?/p>
眼前景象觸目驚心。
巨大的坑壁濕滑黏膩，裸露著混雜碎骨和腐布條的黑色泥土。
坑底，層層疊疊的尸骸擠壓堆疊，腐爛的皮肉與森森白骨糾纏不清，形成一片緩慢蠕動般的恐怖泥沼。
“有勞?！背赡穆曇粼谏砗箜懫?。
他沒有踏入坑中的意思，只是靜靜站在邊緣，目光投向那片尸骸之海。
梅笑寒挽起袖子，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在尸山骨海中急速尋找。
她首先走向一具半埋在邊緣、只露出畸形手臂的尸體。
骨刀順著臂骨走向精準破開皮肉，仔細探查臂骨及其連接處。
在臂骨內(nèi)側(cè)靠近腋下的位置，她發(fā)現(xiàn)了數(shù)道深深嵌入骨質(zhì)的、非自然的尖銳刻痕，排列奇特，似某種標記。
她記下位置，用刀尖示意給坑邊的成墨看。
成墨微微點頭。
接著，她盯住一具相對“新鮮”、身著襤褸綢布衣物的尸體。
此人面部朝下，后心處有個巨大的撕裂傷。
梅笑寒將其翻過，迅速檢查體表，無甚發(fā)現(xiàn)。
隨之探手入那冰冷僵硬的胸腔摸索。心臟位置無異常，但當指尖滑向胸骨內(nèi)側(cè)深處時，猛地觸到一塊異常的堅硬區(qū)域！
質(zhì)地冰冷，絕非骨骼或腐敗組織！
梅笑寒眼神一凝。骨刀轉(zhuǎn)向，小心翼翼剔除覆蓋其上的腐敗筋膜與少量黏連組織。
污物剝離，一片約莫半個巴掌大小的暗紅色骨質(zhì)薄片顯露出來！
她凝神細看。
薄片質(zhì)地似某種特殊的獸骨，表面卻刻滿了極其繁復扭曲的深色紋路，紋路深深嵌入骨中。
而在紋路的核心區(qū)域，赫然是一個用更深沉近黑的暗紅顏料勾勒出的圖形：
一個歪歪扭扭的、猩紅的叉號！
這個標記！
梅笑寒的血液瞬間凝固！
《下宅鄉(xiāng)鬼泣嶺無名尸掩埋點位圖》上，那個被朱砂重點標記、令她無比在意的“丙四”坑位旁，正是這個一模一樣的猩紅叉號！
“丙四的標記，怎么會出現(xiàn)在‘衛(wèi)三’坑的尸體身上？！”梅笑寒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這標記是鑰匙？是警告？還是某個組織的標記？
她強壓下翻騰的心緒，不動聲色地將那枚帶著標記的骨片，從黏連的組織中徹底剝離出來，遞給了坑邊等待的成墨。
成墨看到骨片那刻，袖中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