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入口的光線被裴聽嶼高大的身影完全堵死，他站在那里，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在他踏進(jìn)樓梯間的瞬間，變得更加刺骨沉重。
他的目光像兩束實質(zhì)的探照燈，先掃過地上那片暗紅發(fā)黑邊緣已經(jīng)開始凝結(jié)的粘稠血泊，血泊邊緣還散落著幾片被血浸透看不出原色的碎布。
視線掠過地上那件被拋棄的染滿大片暗紅血跡的黑色連帽衛(wèi)衣，最后，牢牢地釘在靠著冰冷墻壁的賀知遙身上。
賀知遙的后背緊貼著粗糙的水泥墻面，寒意透過單薄的校服直刺脊骨。
他下意識地想站直，但膝蓋發(fā)軟，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脖子上的舊傷疤在冷汗的浸潤下隱隱作痛，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裴聽嶼的目光，冰冷又銳利，帶著穿透皮肉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懷疑。
保安老趙剛松下去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他搓著手，試圖解釋：“裴先生！您來了！那個……救護(hù)車剛把您弟弟接走！流了好多血！胳膊上老大一個口子！學(xué)校王主任跟車去了！這位同學(xué)……
他指了指賀知遙。
“他剛才一直幫著按傷口來著……”
裴聽嶼像是根本沒聽見老趙的話，他邁開腳步，皮鞋鞋跟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fā)出清晰而壓迫的“嗒嗒”聲，一步一步，朝著賀知遙走過來，每一步都像踩在賀知遙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屬于上位者的冰冷氣息混雜著淡淡的雪茄煙味，隨著裴聽嶼的逼近，沉沉地壓了過來，瞬間蓋過了樓梯間里原本的血腥和塵土氣息，賀知遙甚至能看清他大衣領(lǐng)口挺括的線條和他臉上每一個冷硬的棱角。
那雙眼睛，深得看不見底，此刻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里面沒有任何對弟弟傷勢的焦急，只有一種冰冷洞悉一切的審視。
“賀知遙”裴聽嶼的聲音不高，低沉平緩。
“我弟弟的血，為什么在你手上？”
他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的冰刃，緩慢地從賀知遙沾滿血污的手，移到他同樣染著暗紅血跡的校服袖口，最后落在他脖子上被衣領(lǐng)半遮著的明顯是舊傷的紗布上。
那目光里沒有絲毫疑問，只有冰冷的陳述和等待回答的壓迫。
樓梯間里死寂一片，老趙張了張嘴，想替賀知遙說點什么，卻被裴聽嶼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無形令人窒息的壓力堵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緊張地搓著手。
他只能死死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心被血污覆蓋的軟肉里，用那點微弱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他抬起頭，迎向裴聽嶼那雙冰冷的眼睛，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選擇了沉默。
這沉默像是一種無聲的挑釁，裴聽嶼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銳利冰冷，如同淬火的寒冰。
他微微瞇起眼，身體前傾，那股壓迫感幾乎讓賀知遙喘不過氣。
“說話”裴聽嶼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危險的寒意。
“我弟弟在哪傷的？怎么傷的？誰傷的他？”他一連三問，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砸下來。
“還有，你——”他的目光再次掃過賀知遙懷里的書包，那里面藏著那本深藍(lán)色的舊筆記簿。
“為什么會在現(xiàn)場？你書包里，又藏著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
“裴先生！”老趙再也忍不住，硬著頭皮插話。
“救護(hù)車來之前，確實是這位同學(xué)在拼命按著傷口！流了那么多血，要不是他……”他試圖強調(diào)賀知遙的救助行為。
“閉嘴”裴聽嶼甚至沒有看老趙一眼，冰冷的兩個字像兩把飛刀，瞬間切斷了老趙后面的話。
他的目光依舊死死鎖在賀知遙臉上。
“回答我的問題”
賀知遙的呼吸變得粗重，裴聽嶼的每一句質(zhì)問。
那本染血的筆記簿，他抱著書包的手臂收得更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微微顫抖著。
他看著裴聽嶼那雙冰冷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股混雜著絕望與憤怒和不甘的情緒猛地沖上頭頂。
“你問他在哪傷的？”賀知遙的聲音突然爆發(fā)出來，嘶啞破碎，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和濃重的恨意。
“在七號碼頭！在你們裴家?guī)资昵按蛩廊说牡胤剑≡谀銈兣峒椰F(xiàn)在還在拼命想挖出點‘鐵證’來釘死自己干過的爛事的地方！”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脖子上的紗布因為激動而滲出了新的血點。
“你問他怎么傷的？”賀知遙的聲音因為激動和缺氧而顫抖。
“被你裴大少爺派去‘干活’的人！被他們手里的鐵鍬！劈開的！”他猛地抬起自己沾滿血污的右手，指向裴聽嶼，指尖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
“他替我擋的！你聽見了嗎？是你裴聽嶼的人！傷了你裴聽嶼的親弟弟！”
吼完最后一句，賀知遙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回冰冷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脖子上的傷口，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但他死死咬著牙，布滿血絲的雙眼，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的恨意和孤注一擲的瘋狂，死死地瞪著裴聽嶼。
樓梯間里一片死寂。
保安老趙徹底傻了，張著嘴，眼睛瞪得溜圓，完全聽不懂賀知遙在吼什么
裴聽嶼臉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現(xiàn)了清晰的裂痕。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冰冷的審視被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東西瞬間擊碎。
隨即，那冰冷堅硬的面具迅速重新覆蓋上來，甚至比之前更加森寒。
“一派胡言！”裴聽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冒犯和冰冷的怒意。
他的目光如同兩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賀知遙。
“小子，污蔑裴家，構(gòu)陷于我，你知道后果嗎？！”
“是不是污蔑！是不是構(gòu)陷！你自己心里清楚！”賀知遙毫不退縮地頂了回去，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他不再看裴聽嶼那張冷硬的臉，猛地彎腰，一把抓起地上自己那個沾了血污的書包，緊緊抱在懷里。
然后，他用盡全身力氣，挺直了幾乎要垮掉的脊背，一步一步朝著樓梯間的出口走去。
經(jīng)過裴聽嶼身邊時，那股冰冷的帶著雪茄和昂貴古龍水的氣息再次沉沉壓來，賀知遙目不斜視，甚至沒有一絲停頓。
他能感覺到裴聽嶼那如同冰錐般的目光，一直釘在他背上。
走出樓梯間，冰冷的夜風(fēng)猛地灌過來，吹得他一個趔趄，他扶住旁邊的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
路燈慘白的光線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搖晃單薄的影子，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暗紅血污的雙手，那干涸的血跡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暗褐色。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扶著墻，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膽汁灼燒喉嚨的苦澀。
他直起身，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不再猶豫，抱著沉重的書包，踉蹌著沖進(jìn)濃重的夜色里，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后，樓梯間那扇門透出的微弱光線。
深夜的街道空曠死寂，路燈的光暈在濕冷的空氣中暈開模糊的光圈，賀知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來的。
意識像是漂浮在身體之外，只有雙腿在機(jī)械地邁動，每一步都沉重?zé)o比，書包里那本筆記簿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烤著他的后背。
終于，熟悉又破敗的筒子樓出現(xiàn)在眼前，樓道里沒有燈，漆黑一片，只有窗外透進(jìn)來的一點慘淡月光。
他摸索著爬上樓梯，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發(fā)出空洞的回響，空氣里彌漫著灰塵霉味和樓下垃圾堆散發(fā)的酸腐氣息。
走到自家那扇油漆剝落露出里面原木色的門前，他停下腳步。
手伸進(jìn)校服口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鑰匙，他拿出鑰匙，手指因為脫力和寒冷而微微發(fā)抖，試了好幾次，才勉強插進(jìn)鎖孔。
就在他轉(zhuǎn)動鑰匙的瞬間，門旁邊的陰影里，一個小小的身影猛地站了起來。
“哥！”賀知辰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驚惶，在死寂的樓道里格外清晰。
賀知遙的動作僵住了，他借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微弱月光，看清了弟弟的臉，賀知辰臉上全是淚痕，眼睛紅腫，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破舊的雙肩包。
“哥！你去哪了？！我找你好久！電話也打不通……”賀知辰撲上來，一把抓住賀知遙的手臂，聲音因為恐懼而發(fā)顫。
緊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了賀知遙沾滿暗紅血污的手上，校服袖口上，還有脖子上那明顯滲血的紗布上，他的聲音瞬間變成了驚恐的尖叫。
“血！哥！你身上好多血！你怎么了？！誰打你了？！是不是爸？！是不是爸又打你了？！”賀知辰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他慌亂地想查看賀知遙的傷口，手指卻因為害怕而不敢觸碰。
賀知遙看著弟弟驚恐萬狀的臉，聽著他語無倫次的哭喊，感受著他抓著自己手臂那冰涼顫抖的手指。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滿了粗糙的沙礫和冰冷的鐵銹，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身體里最后一絲支撐著他的力氣，在弟弟驚恐的淚水和哭喊聲中，徹底耗盡了，他眼前猛地一黑，身體晃了晃，再也支撐不住，直直地向前倒去。
“哥——！??！”賀知辰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成了賀知遙意識沉入黑暗前，最后聽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