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天花板在視線里模糊又清晰，孟羽安數(shù)著上面的細(xì)小裂紋，試圖分散胸口的疼痛。三天了，那顆子彈留下的傷口仍然灼熱發(fā)燙，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肺里攪動。
"吃藥。"寧長亭扶起他的頭，將藥片和水杯遞到唇邊。
孟羽安乖乖吞下藥片。這三天的寧長亭讓他幾乎認(rèn)不出來——那個永遠(yuǎn)一絲不茍的商業(yè)帝王此刻襯衫皺巴巴的，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下巴上的胡茬也沒刮，活像個連續(xù)加班一周的普通上班族。
"唐書屹有消息嗎？"孟羽安輕聲問，聲音因為高燒而嘶啞。
寧長亭搖搖頭，用濕毛巾擦拭孟羽安滾燙的額頭："殺手抓到了，但服毒自盡了。線索斷了。"
"叔叔呢？"
"逃了。"寧長亭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不過別擔(dān)心，他跑不遠(yuǎn)。"
孟羽安閉上眼睛。叔叔的背叛比槍傷更讓他心痛。那是父親的親弟弟啊，怎么能...
"顧遠(yuǎn)山為什么這么恨我？"他突然問，"真的只是因為商業(yè)競爭嗎？"
寧長亭的手停頓了一下："別想這些。你現(xiàn)在需要休息。"
"我需要真相！"孟羽安掙扎著坐起來，隨即因為劇痛而瑟縮，"我母親...真的和綁架案有關(guān)嗎？"
病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寧長亭放下毛巾，雙手撐在床邊，與孟羽安平視："聽著，你母親是個善良的人。她當(dāng)時試圖救我母親，但失敗了。僅此而已。"
"那為什么顧遠(yuǎn)山說她拿了錢？為什么耳墜會消失？"
"因為顧遠(yuǎn)山在撒謊。"寧長亭的聲音低沉而堅定，"那對耳墜一直在我祖父的保險柜里。案發(fā)后，是他花錢送你母親出國治療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不是賄賂。"
孟羽安盯著寧長亭的眼睛，想找出說謊的痕跡。但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只有堅定和...某種他讀不懂的情緒。
"為什么之前不告訴我這些？"
"因為..."寧長亭罕見地猶豫了，"那段回憶對你母親來說很痛苦。我不想讓你帶著對她的懷疑生活。"
這個回答出乎意料地溫柔。孟羽安胸口發(fā)緊，不知是因為傷痛還是感動。他緩緩躺回去，突然覺得疲憊不堪。
"睡吧。"寧長亭為他掖好被角，"我就在這里。"
孟羽安在藥物的作用下很快沉入夢鄉(xiāng)。夢里，他看見一個模糊的女子背影，長發(fā)及腰，耳邊閃爍著翡翠的光芒...
再次醒來時，窗外已是黃昏。寧長亭不在病房，但床頭柜上放著新鮮的水果和保溫杯。孟羽安嘗試坐起來，一陣眩暈立刻襲來。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發(fā)高燒，全身滾燙得像著了火。
門被輕輕推開，周姨端著餐盤走進(jìn)來："孟少爺醒了？寧總?cè)ラ_緊急會議了，讓我照顧您吃飯。"
孟羽安沒什么胃口，但還是勉強吃了幾口粥。周姨看著他蒼白的樣子，心疼地嘆氣："您得快點好起來。寧總這三天幾乎沒合眼，再這樣下去他也要垮了。"
"三天？"孟羽安眨了眨眼，"我睡了那么久？"
"不是睡，是高燒不退。"周姨壓低聲音，"醫(yī)生說傷口感染了。寧總急壞了，把全市最好的專家都叫來了。昨晚您體溫沖到40度時，他..."她突然住了口。
"他怎么了？"
周姨搖搖頭："沒什么。您好好休息。"
孟羽安想問更多，但體力不支，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半夢半醒間，他感覺有人在輕輕撫摸他的頭發(fā)，還有溫?zé)岬囊后w滴在他手背上。
"...求你...好起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耳邊低語，"我不能...再失去..."
是寧長亭嗎？那個永遠(yuǎn)冷靜自持的男人，竟然在向他祈求？孟羽安想睜開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
再次清醒時，高燒已經(jīng)退了不少。窗外陽光明媚，看來是第二天上午了。寧長亭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長腿隨意伸展，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依然緊鎖。他手里還拿著一份文件，顯然是在工作時不小心睡著的。
孟羽安輕輕挪動身體，想拿水杯，卻不小心碰倒了床頭柜上的文件夾。紙張散落一地，他懊惱地嘆了口氣。
聲音驚醒了寧長亭。他立刻睜開眼，幾乎是彈跳起來："怎么了？需要什么？"
"抱歉...只是想喝水。"孟羽安歉疚地看著地上的文件，"弄亂了你的東西。"
寧長亭先給他倒了水，然后蹲下收拾文件。孟羽安無意中瞥見其中一頁，頓時愣住了——那上面是他的照片，還有他大學(xué)時的一幅畫作。
"這是...？"
寧長亭動作一僵，迅速將文件塞回文件夾："沒什么。"
"那是我的畫。"孟羽安堅持道，"為什么你會有？"
寧長亭沉默了片刻，最終嘆了口氣："收集。我...收集了你所有的作品。"
"所有的？"孟羽安瞪大眼睛。
"從大學(xué)到現(xiàn)在，公開發(fā)表過的和沒發(fā)表的。"寧長亭的聲音很低，幾乎像是自言自語，"甚至包括你高中時參加校園藝術(shù)節(jié)的習(xí)作。"
這個回答讓孟羽安呼吸一滯。那些他自己都幾乎忘記的涂鴉，寧長亭居然全部收集了？這遠(yuǎn)超出了普通背景調(diào)查的范疇...
"為什么？"
寧長亭走到窗前，背對著他："我說過，觀察是基本能力。"
"這不是觀察，這是..."孟羽安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早就認(rèn)識我？在我們正式見面之前？"
寧長亭的肩膀幾不可見地繃緊了："某種意義上，是的。"
孟羽安想問更多，但一陣咳嗽打斷了他。寧長亭立刻回到床邊，熟練地扶他坐起，拍撫他的背部。那只大手溫暖而有力，讓孟羽安想起那天在停車場，就是這只手握著槍保護(hù)了他。
"別想太多。"寧長亭遞給他一杯溫水，"養(yǎng)好身體最重要。"
孟羽安小口啜飲，偷偷觀察寧長亭疲憊的側(cè)臉。這個男人身上有太多謎團(tuán)——對他母親的復(fù)雜情感，對他作品的執(zhí)著收集，還有那句"我娶你是因為我要你"...這一切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
"你該休息了。"寧長亭突然說，"醫(yī)生說你失血過多，需要大量睡眠。"
孟羽安點點頭，躺回床上。寧長亭為他調(diào)整枕頭的高度，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當(dāng)那只手不經(jīng)意擦過他的臉頰時，孟羽安忍不住抓住了它。
"謝謝你...保護(hù)我。"他輕聲說。
寧長亭的眼神瞬間柔軟下來。他俯身，在孟羽安額頭上留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睡吧，寶貝。"
這個親昵的稱呼讓孟羽安胸口發(fā)燙。他閉上眼睛，感覺寧長亭的手指輕輕梳理著他的頭發(fā)，像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這種被珍視的感覺如此美好，讓他暫時忘記了所有疑問和傷痛。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門被輕輕敲響。孟羽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唐書屹站在門口，臉色凝重。
"抱歉打擾。"唐書屹低聲說，"但化驗結(jié)果出來了，你得看看這個。"
寧長亭示意他出去說，但孟羽安抓住了他的衣角："我也想知道。"
兩人對視片刻，最終寧長亭嘆了口氣，接過唐書屹遞來的文件袋。里面是幾張化驗單和照片。
"子彈上的毒藥成分分析出來了。"唐書屹解釋道，"是一種罕見的神經(jīng)毒素，南美土著用來狩獵的。但最奇怪的是..."他指了指一張照片，"這個標(biāo)記。"
照片上是放大后的彈頭，上面刻著一個細(xì)小的符號——一只蜘蛛。
"黑蜘蛛組織的標(biāo)志。"寧長亭聲音冰冷，"顧氏雇傭的殺手組織。"
"沒錯，但問題在于..."唐書屹猶豫了一下，"這個組織二十年前就解散了。唯一一次在華國活動，就是..."
"我母親被綁架時。"寧長亭接上他的話，臉色陰沉得可怕。
孟羽安倒吸一口涼氣："同樣的組織？這太巧合了..."
"不是巧合。"唐書屹嚴(yán)肅地說，"我們認(rèn)為，顧遠(yuǎn)山可能參與了當(dāng)年的綁架案。而現(xiàn)在，他故技重施。"
寧長亭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我要他死。"
這冰冷的宣言讓孟羽安脊椎發(fā)麻。他從未見過寧長亭如此暴怒的一面，那雙眼睛里的殺意幾乎實體化。
"問題是動機。"唐書屹皺眉，"為什么現(xiàn)在對孟少爺下手？如果只是為了商業(yè)競爭，這太極端了。"
"因為羽安嫁給了我。"寧長亭冷笑，"顧遠(yuǎn)山知道，一旦兩家聯(lián)手，他的那些骯臟秘密就保不住了。"
"什么秘密？"
寧長亭和唐書屹交換了一個眼神，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孟羽安。最終，寧長亭坐到床邊，握住孟羽安的手："二十年前，綁匪要的贖金不只是翡翠耳墜，還有一份文件——顧氏與某位高官的非法交易證據(jù)。我母親無意中得到了那份文件，所以被滅口。"
孟羽安瞪大眼睛："你是說...顧遠(yuǎn)山策劃了綁架案？"
"我們一直懷疑，但沒有證據(jù)。"唐書屹嘆氣，"現(xiàn)在他再次對你們下手，說明那份文件可能還在..."
"在我祖父的保險柜里。"寧長亭輕聲說，"他一直保管著，等待時機。"
孟羽安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將所有碎片拼湊起來：顧遠(yuǎn)山對他異常的關(guān)注，那些關(guān)于母親的暗示，還有突然的刺殺...一切都有了解釋。
"所以叔叔...也是顧遠(yuǎn)山的人？"
"很可能是。"唐書屹點頭，"我們正在追查他的資金往來。如果找到與顧氏的聯(lián)系..."
"我會親手了結(jié)他。"寧長亭的聲音冷得像冰。
孟羽安突然感到一陣疲憊。這些陰謀和算計太過沉重，他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寧長亭立刻察覺到了他的不適，示意唐書屹先離開。
"休息吧。"寧長亭輕輕按住他的肩膀，"這些事交給我處理。"
孟羽安想抗議，但一陣眩暈襲來。藥物開始發(fā)揮作用，他的眼皮越來越沉。在陷入黑暗前，他感覺到寧長亭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臉頰，還有那句幾乎聽不見的低語：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再次醒來時，病房里多了一個人——寧長歌站在窗邊，正在和寧長亭低聲交談。看到孟羽安醒了，他立刻蹦過來，臉上是夸張的擔(dān)憂。
"羽安！你終于醒了！我哥都快急瘋了！"
寧長亭冷冷地掃了弟弟一眼，但沒否認(rèn)。孟羽安注意到他換了衣服，胡子也刮了，看起來精神了些。
"我沒事..."孟羽安虛弱地說，"就是有點渴。"
寧長歌立刻倒了杯水，殷勤地遞過來："醫(yī)生說你再觀察兩天就能出院了。到時候我?guī)闳タ葱麻_的藝術(shù)展！"
"他哪兒也不去。"寧長亭打斷道，"出院后直接回家休養(yǎng)。"
寧長歌撇撇嘴："哥，你不能把他關(guān)一輩子..."
"我能。"寧長亭冷聲道，"尤其是在有人想殺他的情況下。"
孟羽安看著兄弟倆斗嘴，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種日常的溫馨感沖淡了之前的沉重氣氛。
"對了，"寧長歌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拿出一個盒子，"給你的禮物！慶祝大難不死！"
盒子里是一套精致的古董畫筆，看起來價值不菲。孟羽安驚訝地眨眨眼："這太貴重了..."
"收下吧。"寧長歌笑嘻嘻地說，"反正刷的是我哥的卡。"
寧長亭哼了一聲，但沒否認(rèn)。孟羽安撫摸著那些精致的筆桿，胸口泛起一陣暖意。這些天來，他收到了太多禮物——繪圖屏、藍(lán)寶石袖扣、現(xiàn)在又是古董畫筆...寧長亭似乎總能用最貼心的方式表達(dá)關(guān)心。
"謝謝..."他小聲說，不敢抬頭讓兩人看到自己發(fā)紅的眼眶。
寧長歌又閑聊了一會兒，直到寧長亭以"病人需要休息"為由把他趕走。病房恢復(fù)安靜后，寧長亭坐到床邊，輕輕握住孟羽安的手。
"還疼嗎？"他低聲問，拇指摩挲著孟羽安的指節(jié)。
孟羽安搖搖頭。事實上，傷口仍然火辣辣的，但他不想讓寧長亭擔(dān)心。"好多了...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
寧長亭的眼神柔和下來："不用謝。"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關(guān)于之前那些事...你還有什么想問的？"
孟羽安思考了片刻："我母親...真的只是受害者嗎？"
"當(dāng)然。"寧長亭毫不猶豫地回答，"她是勇敢的。如果不是她冒險送贖金，我母親可能連最后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最后道別？"
寧長亭的眼神飄向遠(yuǎn)處："綁匪允許她們通了最后一次電話。我母親...在電話里告訴我她愛我，然后..."他的聲音哽了一下，"槍聲就響了。"
孟羽安胸口一陣刺痛。他無法想象五歲的寧長亭聽到母親被槍殺是什么感受。難怪他對安全問題如此偏執(zhí)，對顧家的仇恨如此深刻...
"我很抱歉..."他輕聲說，不自覺地握緊了寧長亭的手。
寧長亭搖搖頭，勉強扯出一個微笑："都過去了。重要的是現(xiàn)在..."他凝視著孟羽安的眼睛，"保護(hù)好你。"
這句話讓孟羽安心跳加速。他低下頭，掩飾自己發(fā)燙的臉頰。寧長亭的手指輕輕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
"看著我，羽安。"寧長亭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我要你明白一件事：無論發(fā)生什么，無論有多少秘密和謊言，你對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明白嗎？"
孟羽安瞪大眼睛。這是寧長亭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達(dá)... whatever this was. 不是占有欲，不是控制，而是某種更深的情感。
"我...不明白。"他老實承認(rèn)，"你娶我是因為交易，因為寧氏需要..."
"我娶你，"寧長亭打斷他，一字一頓地說，"因為我想要你在我身邊。其他都是借口。"
這個告白如此簡單直接，讓孟羽安呼吸一滯。他想回應(yīng)，卻不知該說什么。幸運的是(或者說遺憾)，醫(yī)生這時進(jìn)來查房，打斷了這個私密時刻。
檢查結(jié)束后，孟羽安已經(jīng)疲憊不堪。寧長亭幫他調(diào)整好床鋪，輕輕撫摸他的額頭："睡吧。我就在這里。"
孟羽安點點頭，閉上眼睛。在半夢半醒間，他感覺到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他的唇上，短暫得像是一個幻覺。但他知道那不是夢——因為當(dāng)他微微睜開眼時，看到寧長亭近在咫尺的臉，那雙總是冷靜自持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不加掩飾的柔情。
這一刻，孟羽安忽然明白，無論最初的原因是什么，這場婚姻已經(jīng)變成了某種他從未預(yù)料到的東西。而更可怕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期待這種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