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工作室鐵門緊閉。室內氣氛壓抑。陳虹焦躁地踱步。電腦屏幕上,“城市之眼”論壇首頁,污蔑林蘇沐“耍大牌坐地起價”的帖子熱度飆升,惡評不斷刷新。
“操!”陳虹猛地停步,一拳砸在工作臺上,“這群王八蛋!主辦方是縮頭烏龜嗎?屁都不放!”
林蘇沐背對陳虹,站在氣窗前。暮色沉沉。她緊握著一支廉價學生麥,塑料外殼在掌心留下深痕。手機屏幕上,張經(jīng)理“消防隱患、時段沖突”的通知和她冷靜回復的“收到,請按合同支付違約金”短信并列。錄音文件安靜地躺著。
她需要舞臺。需要燈光。需要聲音。需要撕裂這片潑向她的臟污,用最灼熱的聲浪燒個干凈。可出路在哪里?憤怒在胸腔里沖撞,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化作更深沉的寒意,凍結四肢百骸。
“砰!砰!砰!”
三聲不輕不重、節(jié)奏清晰的叩門聲,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突兀地打破了室內的窒息。
陳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扭頭,眼神警惕如刀:“誰?!”
林蘇沐緩緩轉過身。倉庫門厚重,隔音效果初顯,敲門聲顯得異常清晰。門外沒有回應,只有一片沉沉的暮色。
陳虹抄起墻角的扳手,壓低聲音:“別開!肯定是記者或者周宇辰找來的狗仔!”
林蘇沐的目光卻落在門縫下。一點微弱的光線透入,映出一個修長的影子輪廓,安靜地投射在水泥地上。沒有推搡,沒有叫嚷,只有一種沉靜的等待。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走到門邊,沒有立刻開門,聲音隔著鐵門傳出,帶著冰封湖面般的冷硬:“哪位?”
“林同學,是我,陳軒策?!遍T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平穩(wěn),清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像冬夜里的溫開水,“學生會后勤保障部的。方便嗎?”
緊繃的弦驟然一松。陳虹愕然地放下扳手。林蘇沐眼睫微顫,指尖在冰冷的門鎖上停留一瞬,咔噠一聲,拉開了沉重的鐵門。
門外,陳軒策穿著灰色衛(wèi)衣和牛仔褲。他沒有張望,目光沉靜地落在林蘇沐臉上,注意到她眼底的冰冷和緊握的廉價麥克風。他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陳學長?”林蘇沐側身,“請進?!?/p>
陳軒策點頭走進。他快速掃過狼藉的工作臺、散落的樂譜、墻角材料,目光在新專業(yè)麥和林蘇沐手中廉價麥的裂痕上停留片刻。
“打擾了。音樂節(jié)的事情,我聽說了。”陳軒策聲音不高。
陳虹立刻像找到突破口,指著電腦屏幕上的帖子,聲音帶著哭腔:“陳學長!你看看!他們太欺負人了!消防?鬼才信!就是周宇辰那個人渣搞的鬼!現(xiàn)在網(wǎng)上全在罵蘇沐耍大牌!主辦方裝死!我們……”
“虹姐。”林蘇沐出聲打斷,聲音依舊平靜,但看向陳軒策的眼神帶著探詢,“學長消息很靈通?!?/p>
陳軒策坦然道:“后勤部配合保衛(wèi)處協(xié)調校外活動安保。今天下午,保衛(wèi)處李處長的內線電話打給我,問詢備用通道流程。他提了一句,新銳文化主舞臺被市檢查組卡了,硬拆一塊,有個新人嘉賓時段被頂包?!?他頓住,看向林蘇沐,“李處長說:‘那姑娘叫林蘇沐吧?真夠背的?!?/p>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細節(jié)詳實(保衛(wèi)處李處長、內線電話、共享消防通道、被頂包的新人),邏輯閉環(huán),毫無破綻。學生會后勤部干事這個身份,成了他獲取信息最完美的掩護。
“果然是他!”陳虹咬牙切齒,拳頭攥得死緊。
林蘇沐眼底的冰層裂開一絲縫隙,涌上更深的疲憊和冷嘲。她沒問陳軒策怎么知道是周宇辰,這已經(jīng)不言而喻。她只是覺得荒謬,一場夢寐以求的舞臺,竟毀于如此下作又冠冕堂皇的“消防隱患”。
“學長來,不只是為了告訴我這個‘背’字吧?”林蘇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陳軒策沒有接話,直接將手中的牛皮紙文件袋遞了過去:“音樂節(jié)的舞臺暫時熄火了,但啟明大學自己的舞臺,還亮著。下周三晚上,學校大禮堂,啟明大學七十周年校慶晚會。”
林蘇沐和陳虹同時一怔。校慶晚會?那是學校最高規(guī)格的活動,匯聚歷屆杰出校友、各界名流,表演嘉賓向來是優(yōu)中選優(yōu)的頂尖師生或成名校友,門檻極高。
“原定的壓軸節(jié)目,”陳軒策的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音樂學院孫教授的得意門生,聲樂系研三的方晴師姐,昨天排練時意外腳踝韌帶撕裂,醫(yī)生強制靜養(yǎng)四周,無法登臺?!?/p>
他打開文件袋,抽出一份打印好的節(jié)目單草稿,指向壓軸位置“獨唱《啟明之光》——方晴”的字樣,旁邊用紅筆清晰地打了一個叉。又抽出一份蓋著“啟明大學七十周年校慶組委會”鮮紅印章的正式邀請函,遞到林蘇沐面前。
“林蘇沐同學:鑒于你在校園文藝領域的突出表現(xiàn)及廣泛影響力,經(jīng)組委會緊急審議,特邀請你于校慶晚會(10月18日晚19:30)擔任壓軸表演嘉賓,表演時長:15分鐘。表演形式及曲目由你自行決定(需提前報備審核)。此致,敬禮。”
落款是龍飛鳳舞的組委會主任簽名。
“壓……壓軸?”陳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睛死死盯著那枚鮮紅的印章,仿佛要把它燒穿,“校慶晚會?壓軸?!蘇沐!是壓軸啊!”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的沖擊讓她語無倫次。
林蘇沐的心臟猛地一跳,像被重錘擂響。她接過那份薄薄的文件,指尖能感受到紙張?zhí)赜械募y理和印章微微凸起的觸感。壓軸?校慶晚會?這突如其來的機會,比音樂節(jié)的主舞臺更加耀眼,也更加……燙手。無數(shù)雙眼睛,更高的平臺,更挑剔的耳朵。
“為什么是我?”她抬頭,直視陳軒策的眼睛,銳利如刀,“方晴師姐是公認的臺柱,替代她的人選,音樂學院一抓一大把。組委會為什么會跳過所有人,直接找我這個非科班、還背著‘耍大牌’黑料的大二學生?”
她的質疑尖銳而直接。天上不會掉餡餅,尤其是在這泥沼深陷的時刻。
陳軒策迎著她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反而露出一絲極淡的、近乎欣賞的笑意:“因為時間緊迫,更因為‘影響力’。方晴師姐的傷情是突發(fā),距離晚會只剩五天。組委會需要的是一個能立刻頂上來,并且自帶‘聲量’和‘話題度’、能撐住場子、引爆現(xiàn)場的人。你最近的《阿刁》視頻,在校園內外引發(fā)的討論熱度,是任何一個在校學生都無法比擬的。組委會有人看過你演唱的片段,評價是……”他頓了頓,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有核’。”
“至于黑料,”陳軒策語氣一轉,帶著一種沉穩(wěn)的篤定,“謠言止于行動,更止于更大的舞臺。校慶晚會,就是最好的澄清臺。這是學校的最高級別活動,它的背書,比任何蒼白的聲明都更有力量?!?/p>
理由充分,邏輯清晰。影響力、話題度、臨危受命、學校的背書……每一個點都精準地踩在當下困境和林蘇沐的需求上。陳軒策像一位高明的棋手,在她看似無路可走的絕境里,輕描淡寫地落下了一枚扭轉乾坤的棋子。
林蘇沐低頭看著手中沉甸甸的邀請函,那枚紅章像一團灼熱的火。巨大的機遇伴隨著巨大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五天!只有五天!要準備一首足以壓軸、鎮(zhèn)住全場的歌!要在這五天里,頂著漫天污水,完成一次絕地反擊!
她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時,眼中的冰層徹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點燃的、近乎燃燒的決絕光芒?!拔医?。”兩個字,斬釘截鐵。
“好?!标愜幉唿c頭,似乎早已預料到她的答案,“組委會那邊,我已經(jīng)初步溝通過你的情況,他們原則上同意你自選曲目。但最終曲目和編曲方案,需要明天中午前提交給文藝部王老師審核。這是她的聯(lián)系方式?!彼f過一張便簽條。
林蘇沐接過紙條,指尖的冰涼被紙張的微溫驅散了些許?!爸x謝學長?!边@句感謝,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更真。
陳軒策擺擺手,目光轉向陳虹還開著的電腦屏幕,上面那個詆毀帖依舊刺眼?!熬W(wǎng)上的東西,看著煩心的話,可以先關掉?!彼Z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陳虹立刻像被踩了尾巴:“關掉?那臟水就讓他們一直潑著?蘇沐的名聲……”
“潑不長的?!标愜幉叽驍嗨瑥碾S身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動作利落地打開,登錄了一個界面極其簡潔、甚至有些古板的校內論壇后臺管理系統(tǒng)。他的學生賬號旁邊,赫然掛著一個紅色的“Admin”(管理員)標識!
林蘇沐和陳虹都愣住了。學生會干事……有校級論壇的最高管理員權限?
陳軒策快速操作,調出詆毀帖的發(fā)帖者IP追蹤記錄。屏幕顯示最終物理地址——城郊一棟出租公寓樓。
“IP跳板用了三個,落地在這里?!标愜幉咧钢t點,“這種匿名,校網(wǎng)管后臺形同虛設?!彼髽艘稽c,帖子狀態(tài)變?yōu)椤版i定待審核”,附加系統(tǒng)公告:“【通知】該帖涉及不實信息,已鎖定。發(fā)布者IP及關聯(lián)信息已記錄備案?!?/p>
動作快、準、狠,沒有一句廢話。
緊接著,他切換頁面,登錄學校官方微博賬號(他顯然也有操作權限),編輯了一條簡短有力的澄清公告:
“【啟明大學關于網(wǎng)傳我校學生林蘇沐不實信息的聲明】近日,有匿名賬號在網(wǎng)絡散布針對我校林蘇沐同學(藝術學院音樂系202X級)的演出取消及個人品德的不實言論,嚴重損害其名譽。經(jīng)核實:1.林蘇沐同學原定參與的校外商業(yè)活動因突發(fā)不可抗力(場地安全因素)取消,系主辦方單方面行為,與林同學個人無關。2.相關不實言論純屬惡意造謠。學校對造謠傳謠行為予以強烈譴責,并將配合有關部門追究法律責任。請廣大網(wǎng)友不信謠、不傳謠,共同維護良好網(wǎng)絡環(huán)境。@啟明大學學生會 @啟明大學藝術學院”
檢查無誤,回車發(fā)送。
幾乎就在官方聲明發(fā)出的瞬間,陳虹刷新“城市之眼”的頁面,那條被鎖定的詆毀帖下方,瞬間涌入大量新的評論,風向陡變:
“臥槽!學校官微親自下場辟謠了!”
“打臉來得太快!造謠的死全家!”
“IP都被扒了?校方牛逼!支持林蘇沐!”
“我就說嘛,唱《阿刁》的女孩怎么可能耍大牌!”
“坐等造謠狗被查水表!”
洶涌的污穢被一道更強大、更權威的力量瞬間截斷、沖刷。陳虹看著屏幕上迅速逆轉的輿論,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眼圈卻悄悄紅了。
陳軒策合上筆記本電腦,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向林蘇沐,目光沉靜:“清靜了?,F(xiàn)在,你可以專心準備校慶壓軸的歌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唱你想唱的。用最大的聲量?!?/p>
林蘇沐握著便簽和邀請函。指尖的冰冷被驅散。她看著陳軒策,感受到他平靜外表下的深不可測。
“學長,”林蘇沐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清晰力量,她握緊了手中的邀請函,目光灼灼地迎上陳軒策沉靜的視線,“這首歌,需要伴奏樂隊。校慶組委會那邊……”
“放心。”陳軒策似乎早有所料,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令人安心的弧度,“學校交響樂團和最好的學生電聲樂隊,隨你挑。明天上午,我?guī)闳ヅ啪殢d見指揮和樂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