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凝滯的、連時間都仿佛凝固的剎那——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能穿透靈魂的嗡鳴,驟然從蕭景珩的方向響起!
蘇晚猛地回頭!
只見蜷縮在炕角、原本因恐懼而劇烈顫抖的蕭景珩,不知何時抬起了頭!他小小的身體依舊在無法控制地發(fā)抖,高燒讓他臉頰通紅,額頭上布滿冷汗。然而,他那雙因驚恐而放大的眼睛深處,此刻卻翻涌著一種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幽光!
那幽光冰冷、暴戾,帶著一種近乎非人的漠然和……興奮?仿佛一頭沉睡的兇獸,被外界的惡意和威脅強(qiáng)行喚醒了一縷意識!
隨著那聲嗡鳴,一道極其黯淡、近乎透明的血色漣漪,以蕭景珩為中心,猛地擴(kuò)散開!無聲無息,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湮滅一切的霸道意志!
“啊——?。?!”
那非男非女的嘶啞聲音瞬間變成了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恐懼!
纏繞蘇晚的無形力量如同被滾燙烙鐵灼燒的毒蛇,猛地縮了回去!那股彌漫在偏殿里的陰冷、腐朽、血腥的惡意,如同烈陽下的冰雪,在接觸到那黯淡血環(huán)的瞬間,發(fā)出“嗤嗤”的、仿佛被腐蝕消融的聲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驅(qū)散、瓦解!
僅僅一個呼吸!
那股讓蘇晚如墜冰窟、幾乎窒息的恐怖壓力,連同那令人作嘔的腐朽血腥氣息,徹底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偏殿里,只剩下炭火熄滅后的刺鼻煙味,以及蘇晚和蕭景珩劇烈而急促的喘息聲。
蘇晚渾身脫力,冷汗浸透衣衫,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癱軟在地,心臟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胸膛。她驚魂未定地看向炕上。
蕭景珩依舊蜷縮在那里,小小的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顫抖,但那雙眼睛里的幽光已經(jīng)褪去,只剩下高燒帶來的虛弱和茫然。他困惑地看著癱倒在地、狼狽不堪的蘇晚,似乎完全不明白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剛才…那是什么?蘇晚腦中一片混亂。蕭景珩身上爆發(fā)出的那股力量…絕對不輸于一個普通孩子!那冰冷的、霸道的、充滿毀滅氣息的意志……
【警…警告解除…目標(biāo)人物生命體征穩(wěn)定…】系統(tǒng)的提示音帶著明顯的卡頓和失真,像是受到了某種強(qiáng)烈的干擾,【未知能量波動…來源分析…失敗…記錄異?!瓟?shù)據(jù)庫比對…無結(jié)果…建議…建議宿主…】
系統(tǒng)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困惑和一種蘇晚從未感受過的…驚疑不定?
就在這時,蕭景珩虛弱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疑惑響起,打破了死寂:“你…”他燒得聲音沙啞,小眉頭緊緊皺著,像是在努力理解剛才蘇晚那石破天驚的嘶吼,“…你剛才說…你兒子?”
他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蘇晚,里面沒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慶幸或感激,只有一種近乎審訊般的探究和…冰冷徹骨的清醒。
“我娘,”他一字一頓,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扎進(jìn)蘇晚剛剛松懈的神經(jīng),“早死了。”
小家伙頓了頓,似乎在回憶某個刻骨銘心的畫面,眼神里掠過一絲與其年齡絕不相符的、濃重的陰霾和恨意。隨即,他抬起小臉,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出一個近乎殘忍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赤裸裸的嘲諷和洞悉一切的冰冷。
“你現(xiàn)在,”他盯著蘇晚慘白的臉,清晰而緩慢地吐出最后幾個字,如同宣判,“是詐尸?”
轟!
蘇晚只覺得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剛才的恐懼和脫力瞬間被更深的寒意取代。詐尸?這小崽子…他記得!他什么都記得!他甚至記得他生母是怎么死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順著脊椎骨瘋狂爬升,瞬間凍結(jié)了她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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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主殿那夜的恐怖遭遇,像一道無形的分水嶺。表面上,生活似乎恢復(fù)了之前的模式——饑餓、寒冷、李福的克扣。但蘇晚和蕭景珩之間,一種微妙而危險的新平衡被建立起來。
那聲“誰敢動我兒子”的嘶吼,和蕭景珩冰冷質(zhì)問的“詐尸”,如同兩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雖已平復(fù),卻在彼此心底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蘇晚不再試圖扮演任何溫情角色,她徹底撕下了那點因高燒囈語而短暫流露的柔軟面具,變得更加沉默、務(wù)實,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利用生存點數(shù)兌換最基礎(chǔ)的食物和御寒物上,同時瘋狂地在系統(tǒng)提供的(極其有限的)資料庫里搜索關(guān)于這個世界“詛咒”、“血脈”、“異常能量”的任何蛛絲馬跡——一無所獲。
蕭景珩則變得更加…安靜。那種安靜不是溫順,而是像暴風(fēng)雨前壓抑的深海。他不再刻意用眼淚作為武器,看人的眼神卻更加幽深難測。他依舊沉默地吃著蘇晚分給他的食物,接受她笨拙的照顧(主要是為了完成系統(tǒng)任務(wù)),但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里,偶爾會掠過一絲蘇晚無法解讀的、冰冷的思索光芒。他似乎也在觀察,在評估,在…等待。
兩人之間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維持表面上的“共生”關(guān)系,互不深究對方的秘密(尤其是蕭景珩身上那晚爆發(fā)的恐怖力量),共同應(yīng)對冷宮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仿佛那夜的生死危機(jī)和“詐尸”風(fēng)波從未發(fā)生。
然而,平靜之下,暗流洶涌。蕭景珩那顆被蘇晚親手灌輸了“掠奪”和“算計”信條的小腦袋,從未停止過運(yùn)轉(zhuǎn)。他的目光,早已不甘于局限在這方寸之間的冷宮。
這天午后,難得有了一絲稀薄的陽光透過釘死的窗板縫隙鉆進(jìn)來,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投下幾道慘淡的光柱。蕭景珩沒有像往常一樣蜷縮在角落里節(jié)省體力,而是罕見地蹲在蘇晚面前的地上,用一根撿來的、燒焦了半截的小木棍,在冰冷的地面上專注地劃拉著什么。
蘇晚正就著這點可憐的光線,費力地縫補(bǔ)一件破得幾乎無法蔽體的舊襖子——這是她用生存點數(shù)從系統(tǒng)那里兌換的“基礎(chǔ)縫補(bǔ)技能”后接的“私活”,幫冷宮另一個同樣被遺忘的老宮女補(bǔ)衣服,代價是半塊硬得能崩掉牙的陳年糕餅。
她隨意瞥了一眼地上的“涂鴉”,起初并未在意。直到蕭景珩似乎完成了“大作”,把木棍一丟,小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學(xué)術(shù)探討般的認(rèn)真,抬頭看向她。
“晚姐姐,”他的聲音依舊帶著孩童的稚嫩,語調(diào)卻異常平穩(wěn)清晰,“你看這個。”
蘇晚停下針線,目光落在地上那些歪歪扭扭、卻意外條理分明的符號上。
那根本不是什么涂鴉!
那是用燒焦木棍畫出的、極其簡陋卻意圖明確的“圖表”和“文字”!分成幾個歪歪扭扭的區(qū)塊:左邊畫了個尖嘴猴腮的小人(標(biāo)注:李福),連著一條線指向中間一個潦草的大鍋(標(biāo)注:御膳房?),然后又分出幾條線,分別指向幾個歪歪扭扭的宮殿符號(標(biāo)注:太后宮、貴妃宮、皇帝寢宮…)。
在“李?!毙∪伺赃?,畫著一堆小小的、抽象的米粒和肉塊符號(標(biāo)注:克扣所得)。旁邊還有幾個更小的小人(標(biāo)注:其他太監(jiān)),圍著中間的大鍋,旁邊寫著歪歪扭扭的兩個字:承包?
蘇晚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哪是孩童涂鴉?這分明是一份極其簡陋卻思路清晰、充滿了冰冷算計的“宮廷食物鏈分析與資源再分配方案”!
她猛地抬頭看向蕭景珩。
小家伙迎著她的目光,黑沉沉的眼睛里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和…期待?他伸出小小的手指,點著地上那個“李福”小人,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篤定:
“李福克扣我們的,只是他從御膳房偷拿的九牛一毛?!彼D了頓,手指移向那個潦草的“御膳房”大鍋,“御膳房每天浪費的肉和米,夠冷宮吃一年?!?/p>
他的手指繼續(xù)移動,劃過那條指向“太后宮”、“貴妃宮”的線:“太后老了,吃得少,賞人多。貴妃愛美,怕胖,東西多半賞給宮女太監(jiān)?!?/p>
最后,他的指尖落在那幾個圍著大鍋的小人上:“如果,讓李福這樣的人,不止送冷宮的飯呢?如果,讓他能‘管’更多送飯的活兒呢?”他抬起小臉,黑亮的眼睛緊盯著蘇晚,清晰地吐出最后幾個字:
“《論宦官承包御膳房的可行性》?!?/p>
轟!
蘇晚腦子里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宦官承包御膳房?!這小崽子…他不僅看透了食物鏈的運(yùn)作,甚至開始思考如何利用規(guī)則漏洞,進(jìn)行資源整合和權(quán)力尋租?!他才幾歲?!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掠奪”了!這是赤裸裸的、基于利益交換的體制內(nèi)腐敗構(gòu)想!
【警告!警告!檢測到目標(biāo)人物思維模式出現(xiàn)嚴(yán)重偏離!‘仁君’模板匹配度下降至30%!‘暴君’傾向上升!‘權(quán)謀家’傾向上升!‘資本家’…(數(shù)據(jù)紊亂)…傾向上升!請宿主立刻進(jìn)行干預(yù)矯正!否則將嚴(yán)重影響最終任務(wù)評價!】系統(tǒng)的警報聲尖銳響起,充滿了邏輯混亂的恐慌。
干預(yù)?矯正?蘇晚看著地上那充滿打敗性的“承包計劃”,再看看蕭景珩那雙閃爍著冰冷算計光芒的眼睛,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拿什么矯正?用她僅存的、關(guān)于現(xiàn)代公司采購流程的那點可憐知識,去反駁一個五歲孩子構(gòu)思出的、基于封建宮廷現(xiàn)實運(yùn)作的“腐敗可行性報告”?
“你…”蘇晚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厲害,“…怎么想到這個的?”她甚至忘了去斥責(zé)這想法的“大逆不道”。
蕭景珩歪了歪頭,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你教的啊?!彼噶酥傅厣洗怼翱丝鬯谩钡哪嵌研》枺耙燥?,就得動腦子,找到別人在意的東西,或者…讓他們疼?!彼D了頓,小臉上露出一絲與其年齡極不相符的、近乎冷酷的權(quán)衡,“李福怕總管,總管想要錢和輕松。讓李福‘承包’送更多地方的飯,他就能克扣更多,分給總管一些,總管就高興。他克扣多了,我們就能拿到他指頭縫里漏出來的一點點…就夠了?!?/p>
他邏輯清晰得可怕,將人性的貪婪和權(quán)力的運(yùn)作,剖析得冰冷而赤裸。
蘇晚啞口無言。沒錯,核心邏輯確實是她灌輸?shù)摹奥訆Z”和“交換”。只是她沒想到,這顆種子在蕭景珩這片特殊的“土壤”里,會以如此驚世駭俗、卻又如此精準(zhǔn)高效的方式萌芽。
“晚姐姐,”蕭景珩看著她沉默不語,似乎誤會了她的意思,小臉上閃過一絲與其說是失望、不如說是“計劃不夠完美”的思索,他補(bǔ)充道,“或者,換個人承包也行。李福腳上的泡快好了,他最近總盯著隔壁院那個新來的、力氣大的小太監(jiān),眼神不太對…我們可以…”
“夠了!”蘇晚猛地打斷他,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微顫。她看著蕭景珩被打斷后依舊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詢問意味的眼神,一股強(qiáng)烈的疲憊和無力感席卷而來。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用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語氣道:“…這事兒,先放放。想想眼前,李福克扣得越來越狠,這點吃的撐不了幾天了?!?/p>
她需要時間消化這枚“炸彈”?;鹿俪邪欧浚窟@步子邁得太大,扯到的絕不僅僅是蛋,而是整個皇宮的遮羞布!現(xiàn)在搞這個,無異于自尋死路。但蕭景珩的“思路”…確實點出了一個關(guān)鍵:食物來源不能只靠李福指縫里漏的那點殘渣。
轉(zhuǎn)移話題似乎奏效了。蕭景珩果然不再糾纏他的“宏偉計劃”,黑亮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似乎真的開始思考更迫切的“眼前”問題。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了偏殿角落里,那個他們用來堆放垃圾(主要是李福偶爾心情好時施舍的、實在無法入口的霉?fàn)€食物殘渣)的破瓦罐。
蘇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這小子…又在打什么主意?
只見蕭景珩站起身,邁著小短腿走到瓦罐邊,也不嫌臟,伸出小手在里面扒拉起來。很快,他捏著一小把從發(fā)霉餅子上刮下來的、灰綠色的霉斑碎屑走了出來。
蘇晚眼皮一跳:“你拿這個干什么?”
蕭景珩沒回答,只是走到破窗邊,借著那縷慘淡的光線,仔細(xì)地看著手里那點微不足道的霉屑。然后,他抬起頭,望向冷宮之外,皇宮深處某個方向,眼神幽深。
“太后宮里的點心,”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每天下午,西角門的王嬤嬤會倒掉一大桶?!?/p>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極其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她!
“她倒的地方,”蕭景珩繼續(xù)說著,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冰冷的、狩獵般的專注,“離荷花池很近。貴妃娘娘…每天傍晚,喜歡去那里喂魚?!?/p>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回自己掌心那點灰綠色的霉屑,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微小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你說,”他抬起黑沉沉的眼睛,看向臉色瞬間煞白的蘇晚,用一種近乎天真的、探討的語氣問道,“如果…太后娘娘的點心桶里,不小心…混進(jìn)去一點別的東西…然后,又不小心…被倒在了貴妃娘娘最喜歡站的位置旁邊…”
他歪了歪頭,像在思考一個有趣的實驗:
“那…明天宮里,會先聽到誰‘不舒服’的消息呢?”
轟??!
蘇晚只覺得一道真正的驚雷在耳邊炸響!渾身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
瀉藥?!栽贓?!
這小崽子…他根本不是在思考食物來源!他是在利用食物作為武器,策劃一場精準(zhǔn)的宮廷構(gòu)陷!目標(biāo)是太后和貴妃!用她們的痛苦和相互猜忌,來制造混亂,轉(zhuǎn)移視線,甚至…從中漁利?!
這已經(jīng)不是“掠奪”了!這是赤裸裸的、充滿惡意的陰謀!是裹著孩童外皮的毒蛇,在黑暗中無聲地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警報!警報!目標(biāo)人物行為模式嚴(yán)重偏離!‘仁君’模板匹配度下降至15%!‘陰謀家’傾向急劇上升!‘危險分子’標(biāo)簽鎖定!系統(tǒng)邏輯模塊過載!警告!警告!宿主!立刻干預(yù)!否則——】
系統(tǒng)尖銳到破音的警報瘋狂沖擊著蘇晚的腦海,后面的話語被一片刺耳的電流噪音淹沒,仿佛系統(tǒng)本身都因為這過于“超前”的陰謀而陷入了崩潰的邊緣。
蘇晚僵在原地,手腳冰涼,看著蕭景珩掌心那點如同毒藥般的灰綠霉屑,看著他眼中那冰冷、純粹、毫無道德負(fù)擔(dān)的算計光芒,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認(rèn)識到:
她親手養(yǎng)大的,或許根本不是什么未來的龍傲天。
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天賦異稟的…小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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