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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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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今兒就是三爺他們動身的日子了,您當真不跟去么?”奶娘疊著衣物,聲音里浸著濃濃的不舍。

雪清禾目光凝在書頁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邊,頭也不抬:“奶娘,我若走了,你們可愿隨我一道?”

奶娘疊衣的手倏地停住,眼簾低垂:“我……不走了。我走了,誰給亡夫和孩子們上香祭掃呢?”

青梔搶過話頭,語氣急切:“小姐,我也不走!我不能撇下干娘一個人。”她稍頓,又懇切道,“可小姐,長沙眼瞅著要亂套了,您還是跟三爺走吧!有他們在跟前護著,總比跟咱們倆孤零零待在這兒強啊!”

雪清禾合上書,唇角彎起一絲極淡的諷意:“你們都不肯走,我又何必獨自去?就憑我這副看著風吹就倒的身子,真遇上亂子,怕是頭一個被推出去擋刀的?!?/p>

青梔被她的話噎住,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

奶娘眼圈一紅,別過臉去,屋內(nèi)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砰砰砰!”急促的敲門聲驟然響起,打破沉寂。

奶娘忙拭了拭眼角,起身去應(yīng)門,“誰呀?”她揚聲問。

“是我?!毖┺o安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略顯低沉。

奶娘拉開門:“三爺來了,快請進,小姐在屋里。”她側(cè)身讓進雪辭安,引向內(nèi)室。

“三爺?!鼻鄺d手腳麻利地奉上熱茶,與奶娘交換了個眼神,無聲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房門。

雪辭安的目光落在窗邊端坐的雪清禾身上,沒有寒暄,徑直問道:“當真不走了?”

“是。”雪清禾答得干脆。

雪辭安眼底情緒翻涌,最終歸于沉寂,只點了點頭:“好,不強求了。”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幾分,“我聽聞,張大佛爺近日已密會過幾位當家的,只怕……風雨將至。你向來有主意,只望你……平安,長壽?!彼麑㈦S身帶來的包袱擱在桌上,“這些東西,收好。我走了。若……若日后改了主意,便來廣西尋我們?!闭f罷,他再無多言,轉(zhuǎn)身大步離去,背影決絕,不帶半分遲疑。

雪清禾望著那扇合攏的門,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終究什么也沒說。

雪清禾拿起包袱回到內(nèi)室,解開系帶,里面物件寥寥:一枚刻著“雪”字的溫潤玉佩、一柄寒光凜冽的短刃、一匣壓手的金條、幾冊紙頁泛黃的古籍。她將玉佩與金條妥善收好,唯獨將那柄短刃貼身藏入袖中暗袋。

走出內(nèi)室,見奶娘和青梔仍在院中,她喚道:“奶娘,青梔,來一下?!?/p>

待兩人走近,她清晰吩咐:“奶娘,煩您去采買兩把結(jié)實些的鐵鏟,再要幾只大竹筐。青梔,你去多備些米面糧油,還有常用藥材,切記分多次、避開人買,莫要張揚?!?/p>

青梔脆聲應(yīng)“是”,卻按捺不住好奇:“小姐,買這些是……?”

雪清禾微微一笑:“晚些時候再說,先去辦事?!眱扇藢σ曇谎?,壓下滿心疑問,依言出門。

雪清禾獨自在院中踱步,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每一寸土地,最終定格在墻角一叢茂密的忍冬藤蔓之下。

日影西斜時,兩人提著大包小裹回來了?!靶〗悖瑬|西都齊了?!鼻鄺d將采買的物什堆在廊下,抬手抹了把額角的細汗。

“辛苦了?!毖┣搴桃灰磺妩c過,“先吃飯,早些歇息,明日還有得忙?!?/p>

青梔絞著衣角,聲音透著不安:“小姐,到底……要出什么事?買鏟子竹筐做什么呀?”

雪清禾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沉穩(wěn):“莫慌,眼下無事。只是這些東西,我另有用處?!?/p>

她面上平靜,心底卻飛速盤算:‘按書中所述,紅二爺夫人離世不久,陳皮阿四便會血洗面館及藥店老板滿門。是不是還有鬼車一事,之后便是九門聯(lián)手抗日,便是兵連禍結(jié)之時。算來,安穩(wěn)日子已屈指可數(shù),必須盡快為奶娘和青梔打通退路?!?/p>

晚飯畢,一夜無話。

天際剛透出魚肚白,雪清禾已悄然出門。清荷水榭僻處北正街尾的深巷,距城墻僅兩百米之遙。她借著朦朧天光,將水榭周遭地形、城墻根腳細細勘驗一遍,待晨暉爬上屋檐,方悄然折返。

“小姐,您起這么早?”青梔推開房門,正瞧見雪清禾在院中舒展筋骨。

“嗯,活動了下筋骨。”雪清禾收勢,笑道,“青梔,待會兒忙完,叫上奶娘,咱們一起活動活動。”

奶娘從灶間探出身:“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可經(jīng)不起折騰,你們小年輕玩兒吧。”

雪清禾眼珠一轉(zhuǎn):“奶娘這話可不中聽,您才四十不到,風華正茂呢!”逗得奶娘噗嗤笑了出來。

早飯后,雪清禾斂去笑意,神色端肅:“奶娘,青梔,手頭的活兒先放放,我有要事同你們講。莫慌,或許用不上,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奶娘見她神情,心已提了起來,聲音發(fā)顫:“小姐,可是……天要塌了?”

“莫怕,聽我說完。”雪清禾放緩語調(diào),“我想著,在咱這院子里,悄悄挖一條能通到城外的暗道。萬一……萬一將來有個閃失,也算有條生路?!?/p>

青梔驚得倒抽一口涼氣:“挖……挖暗道?!為……為啥呀?”

“昨日父親臨走前透露,”雪清禾聲音沉靜,“張大佛爺已密會了九門幾位當家,雖不知商議結(jié)果,但十有八九……是要動手了。一旦打起來,長沙城便是修羅場。咱們得早做打算,免得到時措手不及。當然,也可能是我杞人憂天,但留條后路,心里踏實?!?/p>

奶娘與青梔聽完,眼圈瞬間紅了,嘴唇哆嗦著喚道:“小姐……”淚水已簌簌滾落,后面的話再難出口。

青梔更是哽咽難言:“小姐您才……才七歲??!就要操這份心……都怨我沒本事……”

“好了,莫哭?!毖┣搴梯p輕攬住兩人的肩頭,語氣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位置我已選定了,就在墻角忍冬藤下。今日便動手。咱們?nèi)溯啌Q著挖,螞蟻啃骨頭,總有挖通的一日。”

自那日起,三人行事愈發(fā)謹慎如履薄冰。采買米糧、藥材等物,必是分開多次,每次只購少許,唯恐引人注目——這風聲鶴唳的年月,多一分小心便多一分安穩(wěn)。雪清禾也時常借故讓青梔陪她出門,實則是為探聽街面消息。

這日,兩人走在略顯冷清的街上,只覺行人稀疏,往日喧囂不再,空氣里繃著一股無形的弦。

驀地,一行人如疾風般從后方卷來,為首者厲聲暴喝:“滾開!統(tǒng)統(tǒng)給老子滾開!”

雪清禾眼疾手快,一把將青梔拽到墻根處,低聲道:“別出聲!”她凝目望去,那領(lǐng)頭之人赫然是陳皮,面色鐵青,眼中戾氣翻涌,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

“青梔,”雪清禾語速極快,聲音壓得極低,“你留在此處,千萬別亂動!今日怕是要出事了?!?/p>

青梔臉色煞白如紙,牙關(guān)緊咬下唇,猛地搖頭:“不行!小姐去哪我去哪!我不能讓您一個人涉險!我得保護你!”

雪清禾深深看了她一眼:“當真要跟?”

“嗯!死也要跟著小姐!”青梔用力點頭,眼神決絕。

雪清禾不再多言,拉著青梔快步走到街角一個正準備收攤的面檔,“老板,兩碗面。”她拉著青梔坐下。

老板一愣,面露難色:“客官,這……今兒不太平,小的正要收攤……”

雪清禾摸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照做,面錢加倍?!?/p>

老板瞥見銀子,不再多話,麻利地捅開爐火:“您稍坐,馬上就好!”

青梔雖滿腹疑團,卻強忍著不問,只不安地絞著衣角,目光頻頻掃向紅府方向。

雪清禾則閉目凝神——此處,剛好是能捕捉到紅府方向的聲息范圍內(nèi)。

風聲中送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嘈雜:丫鬟凄厲的哭嚎“夫人——!”

管事驚慌的呼喊“二爺!您保重身子啊!”

以及陳皮那撕心裂肺、如同困獸般的悲鳴“師娘——?。?!” 種種聲音混雜,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客官,面好了,您慢用,”老板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素面。

青梔看向雪清禾,眼神急切。

雪清禾拿起筷子,語氣平靜:“瞅啥,吃面?!彼闹袇s已雪亮:丫頭,歿了。以陳皮那瘋魔性子,怕是要發(fā)瘋殺人了。

暗道之事,刻不容緩!一旦戰(zhàn)火燃起,這長沙城的天,往后幾年都別想晴了。

付錢離了面攤,青梔小聲問:“小姐,回嗎?”

“回?!毖┣搴棠_步不停,甚至更快了幾分。該探聽的已入耳,此地不宜久留。她心中唯剩一個念頭:必須趕在這亂世巨浪拍下之前,將方寸之地鑄成最后的避風港。時間,不多了。


更新時間:2025-08-06 08: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