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雪清禾三人將挖掘地道的速度提到了最快。連續(xù)半月未曾停歇,幽深的地道已悄然延伸出近百米。這些天每到夜深人靜,雪清禾總會借著濃重夜色的掩護(hù),悄然潛行至紅府附近,屏息凝神,捕捉著府內(nèi)的一切動靜。
‘也不知陳皮會在何時動手……若記得清具體日子,何須夜夜冒險來此打探消息?!?雪清禾伏在茶樓冰冷的屋脊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瓦片縫隙,心中暗忖。她的耳力穿透寂靜,將紅府靈堂內(nèi)的對話清晰地捕捉過來。
靈堂內(nèi),一名侍女的聲音帶著擔(dān)憂響起:“二爺,您歇歇吧,已經(jīng)好幾日沒合眼了。夫人在天有靈,見您這樣也會不安的。”
那個被稱作二爺、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的男人,正是二月紅無疑了。書中記載,【他是長沙花鼓戲名角,藝名“二月紅”,實(shí)為老九門中排行第二的盜墓世家掌門,陳皮阿四的師父,擅長花鼓戲、京劇,精通輕功、棍術(shù)等武技……】雪清禾腦中飛快閃過關(guān)于此人的信息。
只聽二月紅指尖輕撫棺木邊緣,啞聲道:“我不累,想多陪陪丫頭,你先下去吧?!?/p>
侍女似乎還想說什么,終究只是輕嘆一聲,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
房門外,另一個壓抑著濃重情緒的氣息出現(xiàn)在廊下,雪清禾能感覺到那人僵硬的姿態(tài)和目光死死鎖定的方向——正是靈堂內(nèi)的棺槨。是陳皮。那氣息中翻涌著心痛、愧疚、不舍,深處似乎還藏著某種更為隱秘?zé)肓业那楦小?/p>
‘書上那些關(guān)于他對師娘心思的傳言,看來并非空穴來風(fēng)……’ 雪清禾若有所思。
忽然,陳皮的氣息猛地一亂,急促的腳步聲帶著幾分踉蹌,迅速遠(yuǎn)離。“咦?這就走了?明天不是師娘出殯的日子嗎?他這是要去哪兒?” 雪清禾心頭一凜——她清晰地記得明日便是丫頭的出殯之日。陳皮此刻的異常離去,絕非尋常!
她身形如輕煙般滑下屋頂,落地?zé)o聲,循著陳皮殘留的氣息和腳步聲,在陰影中快速追蹤。
看著陳皮拐進(jìn)一條僻靜的深巷,雪清禾猛地頓住腳步?!侨フ夷莻€面館老板和相關(guān)人算賬?’ 她暗自思量,‘要跟過去嗎?……不行!我這點(diǎn)隱匿功夫在他面前未必夠看,真動起手來,十個我也不是陳皮的對手。就他那狗脾氣,撞破了秘密,我怕是連全尸都留不下。況且,知道他的去向就夠了,沒必要冒這個險?!麛鄾Q定放棄追蹤,轉(zhuǎn)身便要折返。
就在轉(zhuǎn)身的剎那,一股凌厲的破風(fēng)之聲自身后極速逼近!雪清禾心頭警鈴大作,幾乎是憑著本能,瞬間將身體縮進(jìn)旁邊一道狹窄墻縫的陰影里,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是陳皮!他竟然折返回來了!
陳皮立在她方才停留之處,鼻翼翕動,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昏暗的巷弄,聲音冰冷:“方才……是誰?這氣息……” 他顯然察覺到了一絲殘留的、陌生又隱約有點(diǎn)熟悉的氣息,卻找不到任何蹤跡。在原地逡巡片刻,終是帶著濃重的疑慮再次匆匆離去。
直到那迫人的氣息徹底消失在感知范圍之外,雪清禾才敢緩緩?fù)鲁霰镌谛乜诘哪枪蓾釟猓蟊骋驯焕浜菇瘢骸秒U……這殺神的警覺性也太可怕了!’
次日清晨,雪清禾對正在地道深處忙碌的奶娘和青梔道:“奶娘,青梔,你們接著挖,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p>
她仔細(xì)用素白綢帶蒙住雙眼,再戴上垂紗及肩的帷帽,確保面容和異眼被遮掩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這般裝扮雖然惹眼,但在亂世中,一個“眼盲”的小女孩反而能降低某些人的戒心,也是目前最安全的法子。
走在漸漸蕭條的街上,雪清禾努力扮演著一個從家里偷溜出來、對什么都充滿好奇的七歲盲童:聽見糖畫攤的吆喝聲就“摸索”著靠近,聽到捏面人師傅的動靜就“好奇”地駐足詢問,碰到賣糖葫蘆的,還會仰著被帷帽遮蓋的小臉,脆生生地問“甜不甜呀?” 她刻意讓自己的動作帶著盲人的摸索感和孩童的笨拙,直到那幾道若有若無、如芒在背的窺探感徹底消失,才暗自松了口氣。
心里卻在咬牙:為了打聽消息,臉都僵硬快的抽抽了。表面天真爛漫笑嘻嘻,內(nèi)心瘋狂吐槽MMP,這活兒可真不是人干的。
她踱到一家生意尚可的茶館門口,并未進(jìn)去,只是假裝被門口說書人的聲音吸引,靠在一根柱子旁,豎起耳朵捕捉著里面茶客的閑談。周遭多是市井百姓,一個戴帷帽的小女孩站在門口也不算太突兀。
“嘿,聽說了嗎?昨晚上可出大事了!”一個粗嗓門刻意壓低了聲音,卻難掩興奮。
“啥事兒?快說說!”
“就城西那邊面館老板,藥店老板、小販、賣藥的藥店老板!聽說都讓人給……全家都……唉,造孽啊!”聲音帶著唏噓。
“誰干的?這么狠?”
“還能有誰?都說是……陳皮!現(xiàn)在九門的人到處找他,連東洋鬼子都驚動了,滿城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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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清禾心中了然:‘果然動手了?!?目的達(dá)到,她不再停留,轉(zhuǎn)身融入人流。
路過十字路口,一張掛著“鐵口神算”白布幡的方桌映入……哦不,是傳入她的感知。桌后坐著個搖著折扇的人,氣息平穩(wěn)悠長,與普通算命先生的浮躁截然不同。 雪清禾腳步未?!驱R鐵嘴齊恒本人。
據(jù)書上記載:【齊鐵嘴,本名齊桓,別名“算命的”“八爺”等,職業(yè)為算命先生。以“送算”為特色——為每位顧客算命并給出破解之法,因此生意興隆。 ?被稱作“長沙第一算”,常通過“說半句藏半句”的方式吊足顧客胃口,未言明的部分需重金購買。 ??表面嬉皮笑臉,實(shí)則縝密思維,善于用羅盤等道具化解危機(jī)。堅持“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钡男艞l,行事留有余地。 ?與張啟山(佛爺)合作密切。 ?】
“哎喲喂!這位小仙姑請留步!”一個帶著笑意的清朗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點(diǎn)夸張的江湖腔調(diào),“在下觀你步踏七星,身繞祥云,此等仙緣百年難遇!可否賞臉讓齊某瞧上一瞧,送上一卦?分文不取,結(jié)個善緣如何?”
雪清禾充耳不聞,繼續(xù)往前走,主打一個“看不見也聽不見”。
齊鐵嘴三兩步追上來,輕巧地攔在她面前(保持著一點(diǎn)距離),折扇“唰”地一收,帶著點(diǎn)探究的笑意:“小仙姑,齊某方才連喚數(shù)聲,你怎地不理不睬?莫不是耳聾了……”
雪清禾猛地停下,帷帽下的頭微微一側(cè),似乎終于“注意”到有人攔路,她掀開帷帽垂紗的一角(確保只露出蒙眼的白綢帶,而非眼睛),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清亮和一絲被冒犯的不滿:“你這人怎么開口就罵人?真沒禮貌!”
齊鐵嘴撓撓頭,訕訕道:“對不住對不住,我這不是著急嘛?!?/p>
“著急也不能隨便攔人吧?”雪清禾語速極快:“你這人好生奇怪!平白無故攔住我的路作甚?我同你可認(rèn)識?莫不是個拐子!我阿娘說了,眼睛看不見更要小心,不許跟攔路的陌生人說話!尤其是……尤其是會罵小孩的陌生人!”
連珠炮似的一番話,語速快且邏輯清晰,噎得能言善辯的齊鐵嘴一時竟張著嘴忘了詞兒。雪清禾趁他這愣神的功夫,身子一矮,像條靈活的小魚般從他手臂旁“哧溜”一下鉆了過去,邁開小腿就跑,嘴里還嚷嚷著:“阿娘!有拐子攔我!”
拐進(jìn)一條無人的窄巷,確認(rèn)安全后,雪清禾終于忍不住扶著墻,無聲地笑得肩膀直抖:‘哈哈哈!廣大的盜筆書迷們,我雪清禾出息了 ,居然能讓齊鐵嘴吃癟!想想都開心,大名鼎鼎的齊八爺,長沙城第一算,居然被我一個小瞎子三言兩語堵得啞口無言!這要是傳出去……’ 一股小小的得意在心底油然而生。
回到清荷水榭,雪清禾立刻鉆進(jìn)暗道。她本就力氣遠(yuǎn)超常人,掄起鏟子來比奶娘她們快得多。如今情勢緊迫,早一日徹底完工,便多一分保障。
五日后,暗道終于徹底貫通。出口巧妙地隱藏在城墻外那片茂密的蘆葦蕩深處,既隱蔽又便于在危急時刻迅速撤離。
“總算完成了!”雪清禾癱坐在潮濕的泥土上,看著同樣累得直不起腰、滿身塵土的奶娘和青梔,聲音帶著疲憊的喜悅,“奶娘,青梔,這些天辛苦你們了,今天好好歇歇。”
次日,雪清禾翻出藏在床底最深處的一只結(jié)實(shí)木箱。她仔細(xì)清點(diǎn)著這些年攢下的家底:黃澄澄的一百根小金條、二十塊雖靈氣已失但玉質(zhì)溫潤依舊價值不菲的玉佩、五套精巧的金飾、五套素雅的銀飾、三十顆滾圓瑩潤的珍珠。她又去書房,將謄抄的醫(yī)書孤本和幾冊尤為珍貴的古籍用厚實(shí)的油布仔細(xì)包裹好,連同那些財物一起,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鎖進(jìn)箱子。
“奶娘,青梔,把你們覺得最重要的東西都收拾好,貼身細(xì)軟也帶著。我去把這些藏到暗道最盡頭、最隱蔽的地方?!毖┣搴痰恼Z氣不容置疑。
二人雖心中疑惑更甚,但見她神色凝重,也知非同小可,默默照辦。
日子在壓抑中一天天滑過。清荷水榭仿佛成了風(fēng)暴眼中一處暫時的平靜孤島。然而,隨著年關(guān)的臨近,長沙城肉眼可見地加速衰敗下去。街面上行人稀少,店鋪大多關(guān)門閉戶,遠(yuǎn)處時常傳來零星的槍聲、急促的奔跑聲和模糊不清的呼喝打斗聲。連這條平日僻靜的深巷,空氣都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寒冰,無聲地壓迫著每個人的神經(jīng),讓人喘不過氣。
“奶娘,青梔,”這一日,雪清禾神色異常凝重,聲音壓得極低,“從現(xiàn)在起,無論如何,都不要再出門了。家里的米糧菜蔬還夠吃些時日,千萬別去冒險?!?/p>
她話音剛落,院門外陡然響起一陣急促、粗暴的拍門聲,伴隨著含糊不清、帶著醉意或兇狠的叫嚷。
“別去!”雪清禾一把死死拉住下意識要起身的奶娘,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了差點(diǎn)驚呼出聲的青梔的嘴,用氣聲警告,“噓——別出聲!這地方平時鬼影都沒一個,突然來人,絕非善類!”
三人瞬間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地貼在門后,心臟在死寂中狂跳。門外的人拍打叫罵了一陣,見無人應(yīng)答,最終罵罵咧咧地拖著腳步走遠(yuǎn)了。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在巷口,三人才敢大口喘息,后背皆是一片冰涼。
青梔拍著胸口,臉色發(fā)白,聲音帶著顫:“小……小姐,那是什么人?兵痞還是流匪?”
“不像專門沖我們來的,”雪清禾側(cè)耳傾聽著門外殘留的混亂氣息,眉頭緊鎖,“倒像是……在找什么人?看來,這長沙城的天,是真的要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