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正街路口,雪清禾剛辭別秦家,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掌中溫潤的錦囊,步履輕盈地走在回水榭的路上?!扒匕舱f這里面藏著我要的線索。這錦囊原是他父親交給他的,可沒幾日,秦伯父便死于非命,秦家也遭人追殺,才輾轉(zhuǎn)逃到此處。安穩(wěn)日子沒過幾年,便又起波瀾……”她暗自思忖,心頭沉甸甸的。
思緒方沉,雪清禾腳步驀地一頓!鼻翼微翕,眸色驟然凝如寒冰:“血腥氣……很新鮮,混雜著雜亂的腳步聲,就在清荷水榭巷口的拐角處!有活人,不止一個。”
“什么來路?得盡快回去。”念頭電轉(zhuǎn),她身形一晃已隱入墻根陰影,借著堆積的雜物借力,足尖輕點,如一片落葉般悄無聲息地翻上墻頭。幾個起落間,人已掠回水榭小院。她迅速換上一身便于行動的素色常服,旋即如靈貓般無聲無息地隱匿在院中那棵枝繁葉茂的梧桐樹冠深處。
“血腥氣更濃了……腳步聲正朝這邊逼近,就是剛才那伙人?!毖┣搴唐料⒛?,捕捉著風(fēng)中傳來的雜音——一道、兩道……沉重的足音足有八道之多!更有一道氣息微弱、步履輕飄得幾乎融入夜風(fēng)的腳步,若非她耳力超凡入圣,幾不可察。
“一個重傷瀕危,八個在追捕……”她心下飛快盤算,“若非顧忌身份暴露,倒可施以援手。只是……這伙人的底細還未摸清?!?/p>
“快!都快點!別讓他跑了!他受了重傷,跑不遠的!”巷口傳來生硬焦躁的中文呼喊,是領(lǐng)頭的日本人,腳步聲隨之急促起來。
“跟上!”
眼看追兵已逼近水榭院門,雪清禾手腕一翻,一條輕薄透光的黑色絲帶已覆上雙眼,在腦后利落系緊。視線雖略暗,卻無大礙,她透過梧桐枝葉的縫隙,冷冷向外望去。
就在此刻,一雙銳利如鷹隼、帶著重傷者特有疲憊與警覺的眼睛,隔著枝葉與她對個正著——那人正強提一口氣,艱難地攀上墻頭,動作帶著重傷者難以掩飾的遲滯和沉重。
雪清禾脆生生的嗓音驀然響起,打破了夜的死寂:“你是來我家做客的嗎?做客要走正門呀,繞墻多不方便?!?/p>
墻頭的二月紅身形明顯一僵:“……”
“快!有聲音!在這邊!”雪清禾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夜色,精準地將追兵的注意力引向墻頭。
二月紅心中警鈴大作,來不及細想這詭異出現(xiàn)的少女是何用意,也顧不得牽動傷口,咬牙強提殘存氣力,身形略顯踉蹌卻極快地掠至雪清禾藏身的枝椏旁。一手如鐵鉗般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另一手閃電般捂向她的嘴!懷中軀體瞬間的僵硬讓他以為對方受驚,遂強忍痛楚,在她耳邊急促低語:“別怕!我不會傷你!”
雪清禾暗自咬牙,生生壓下本能反擊的沖動,心中腹誹:“若非瞧你重傷又是主角之一,是個人物,早一掌劈過去了!挨這么近,挨揍也是活該!”
“大叔,你躲在這兒沒用的?!彼齽傞_口,手腕上的力道驟然加劇。二月紅的手已從捂嘴滑至她頸側(cè)動脈處,指尖冰涼,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稍有異動,立時斃命!
雪清禾卻忽地輕笑,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你身上的血腥氣……濃得快把我熏暈了?!?/p>
二月紅悚然一驚!方才只顧逃命,此刻經(jīng)她提醒,才驚覺自己渾身浴血,這濃重的血腥味在寂靜的夜里,無異于最醒目的標記。
“頭兒!這里有血跡!”樹下傳來日本兵的低呼,墻上滴落的血珠被發(fā)現(xiàn)了!“他肯定就在附近,仔細搜!”
樹上二人同時屏息,將存在感壓至最低。然而,晚風(fēng)輕拂,卷動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在空氣中彌漫開去。
“糟了!”兩人心頭同時一沉。
“他在樹上!”
“砰——!”
驚喝聲與槍聲幾乎同時炸響!一顆子彈撕裂空氣,帶著死亡的尖嘯直射梧桐樹冠!
電光石火間,二月紅猛地摟住雪清禾,不顧牽動傷口劇痛,拼盡全力向下一躍!子彈擦著枝葉呼嘯而過,兩人狼狽地滾落院中,隨即閃身撞入屋內(nèi)。
“咳咳……”二月紅咳出一口血沫,倚著門框急促喘息,低頭查看再次崩裂滲血的傷口,聲音嘶啞,“小丫頭,自己找地方躲好!我已身受重傷,護不住你!待會兒我引開他們,你……趁亂快逃!”他不再看她,專注地試圖按壓止血。
雪清禾安靜地坐在角落陰影里,沒有回應(yīng)。心中暗忖:“倒是不想牽連無辜?只是,是真心還是做戲?不過……他既是主角之一,想來命不該絕于此?!?/p>
“咚!”一聲悶響,木門框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斑旬敗?!”巨響震耳,門閂斷裂,門板裹挾著碎裂的木屑狠狠撞在墻上,灰塵簌簌而落!前門被暴力撞開!
幾乎同時,“沙啦……噗通!”重物翻落院墻的聲音伴隨著碎石滾動的細響,以及落地后不穩(wěn)的踉蹌聲從后院傳來——后路亦被堵死!
“他們進來了!”雪清禾話音未落,院子里已響起粗暴的翻找打砸聲。
“嘩啦!”瓷器碎裂。“咔嚓!”玻璃崩飛?!斑燕?!”桌椅掀翻。“砰砰!”硬物砸墻!各種破壞的噪音混雜著囂張的呼喝,在寂靜的水榭中瘋狂肆虐。
雪清禾原本蒼白的面容,此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她緩緩站起身,周身彌漫開一股無形的寒意,那是精心呵護之地被肆意踐踏后燃起的冰冷怒火。
“小丫頭,你想去送死嗎?”二月紅捂著傷口,看著突然起身、氣息驟變的少女,眉頭緊鎖,心中驚疑更甚。
“死?”雪清禾的聲音冷得如同九幽寒風(fēng),帶著一絲淬毒的譏誚,“——那也是他們先下去探路!”
二月紅瞳孔驟然收縮!眼前這看似纖弱病態(tài)的少女,此刻散發(fā)出的凜冽殺意與方才判若兩人!那絕非未經(jīng)世事的稚氣,而是真正經(jīng)歷過尸山血海、淬煉出的冰冷鋒芒!這個認知讓他背脊瞬間繃緊,戒備陡升。
“嗤……”雪清禾唇邊溢出一聲極輕的、滿是嘲弄的冷笑。
門外,日本兵的聲音在破壞的間隙響起,帶著搜索未果的焦躁:“這里沒有!”“這里也沒有!所有地方都查過了,只剩這間!”
雜亂的腳步聲在主臥門口停駐,呈合圍之勢,離屋門不過丈許距離。槍口齊齊指向門板,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卻無人敢率先破門。
雪清禾聽著門外那壓抑的、帶著恐懼的寂靜,唇角那抹邪氣的弧度驟然加深,眼底寒光如冰刃乍現(xiàn)!身后的二月紅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這氣勢,絕非尋常!
就在門外敵人神經(jīng)繃緊到極限的剎那,雪清禾動了!
沒有預(yù)兆,房門在“吱呀”輕響中驟然洞開!幾乎與開門聲同步,一道素色身影如鬼魅般疾掠而出,瞬息已至最前排三名日本兵面前!左手腕一抖,一片刺鼻的白色粉末如煙如霧,精準地罩向三人面門!趁其下意識閉眼掩鼻、陣腳微亂的瞬間,右手寒芒乍現(xiàn)——一柄尺許短刃已如毒蛇吐信,閃電般劃過為首者持槍的手腕!
“呃啊——!”凄厲的痛呼剛起,她足尖點地,身形如陀螺般旋開,避開右側(cè)刺來的槍口,短刃反手一撩,精準地切斷了第二人的腕筋!落地瞬間毫不停滯,矮身避開身后掃來的腿風(fēng),手肘如重錘般猛地向后撞出!
“咔嚓!”清脆駭人的骨裂聲響起!第三名日本兵慘嚎著跪倒在地,膝蓋扭曲變形!
兔起鶻落,不過呼吸之間!雪清禾的身影在狹窄的院落中化為一道飄忽不定的殘影。她不與蠻力硬撼,專攻關(guān)節(jié)要害,身法時而如弱柳扶風(fēng)飄忽不定,時而如靈蛇出洞迅捷刁鉆,總能在槍口鎖定前或刀鋒加身前的毫厘之際險險避開。那柄短刃在她手中仿佛活了過來,每一次寒光閃爍,都帶起一蓬凄艷的血花,精準、狠辣、效率驚人!
原本氣勢洶洶的日本兵瞬間陷入混亂。握槍的手腕接連被廢,槍械“哐啷啷”掉落一地。有人慌忙拔刀,卻連她的衣角都沾不到,只覺眼前一花,頸間一涼,便已意識模糊,悶哼著栽倒在地。
雪清禾所習(xí),本就是隱匿行蹤、一擊斃命的殺伐之術(shù),加之體內(nèi)靈氣運轉(zhuǎn),身法速度遠超常人。對付這群空有蠻力、配合生疏的追兵,如同虎入羊群,游刃有余。不過片刻光景,方才還喧囂嘈雜的院落,已陷入一片死寂,再無一個站立的敵人。
她收刃而立,素色裙擺沾染了幾點刺目的猩紅,指尖輕彈,幾滴血珠自刃尖滑落。晚風(fēng)吹拂,帶起她蒙眼的黑紗,周身彌漫的凜冽殺氣,讓院中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
二月紅倚在門框,目睹這電光石火間結(jié)束的殺戮,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那鬼魅般的身法,那精準狠辣的出手,尤其是那短刃運用的路數(shù)……“太像了……簡直和傳聞中的雪氏一族如出一轍!難道她是雪家人?可雪家不是早已遷離了嗎?”
他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震驚,目光如炬,緊緊鎖住院中那抹素影,沉聲問道:“你是誰?與雪辭安……是何關(guān)系?”
“雪辭安?”雪清禾轉(zhuǎn)身,黑紗后的“目光”似乎落在他身上,聲音平淡無波,“我爹。”
“雪家……不是早已舉族遷離此地了嗎?你為何獨留?”二月紅強作鎮(zhèn)定,緩緩道出所知,“聽傳聞,雪辭安有一女,先天雙目失明,更是身體羸弱不堪,一步三喘,常年臥病在床,自出生起便從未出門,沒人知道她長何模樣……”
“所以呢?”雪清禾的聲音里帶上了明顯的冷刺。
二月紅神色略顯尷尬:“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感覺姑娘與!傳聞……實在大相徑庭……”
空氣凝滯了半晌,只有夜風(fēng)穿過殘破院落的嗚咽。
雪清禾打破了沉默,語氣恢復(fù)了最初的疏離:“歇夠了?歇夠了就請便!”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什么,又理所當然地補充道,“走之前,勞煩把外面清理干凈?!?/p>
“你倒真是……敢使喚我做事!”二月紅被她這副理直氣壯的模樣氣笑了,牽動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然而看著院中狼藉和少女周身未散的冷意,他終是依言起身。拖著沉重的傷軀,仔細地將打斗痕跡與尸體處理干凈,確保不留后患,這才深深看了那隱在梧桐陰影下的素影一眼,身形融入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