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虛宮深處，無量仙翁的丹室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混合氣味。濃郁到化不開的異香，來自丹爐中翻滾的、霞光氤氳的仙丹，那是無數(shù)修士夢寐以求的靈物。然而，在這醉人的異香之下，卻頑固地糾纏著一股更為原始、更為深沉的味道——一種帶著鐵銹腥甜和泥土腐敗氣息的血腥氣。兩種氣息在氤氳的爐火煙氣中彼此撕扯、融合，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反差。
申公豹垂手肅立在丹室中央，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桿繃緊到極限的標(biāo)槍。他身上的捕妖隊副統(tǒng)領(lǐng)黑袍，用一種特殊的、能隔絕氣息的墨蠶絲織就，此刻卻似乎無法完全阻隔他身上那股剛從戰(zhàn)場帶下來的、濃得化不開的煞氣。他剛剛執(zhí)行完無量仙翁親自交代的“臟活”——在昆侖西麓一個由散修組成的、對玉虛宮征收“靈材”頗有微詞的小宗門駐地，制造了一場“妖亂”。
過程很“順利”。他精準(zhǔn)地找到了那個小宗門防御陣法的薄弱節(jié)點，用裂空爪撕開一道縫隙，將幾只事先捕獲、被喂下狂暴丹藥的低階狼妖驅(qū)趕進去。然后，他親眼看著那些紅了眼的畜生撲向毫無防備的修士，看著混亂、火光和慘叫沖天而起。當(dāng)玉虛宮“恰好”路過的執(zhí)法隊“聞訊趕來”時，他只負(fù)責(zé)在混亂中，悄無聲息地抹掉了幾個目睹了“狼妖”是被驅(qū)趕而非自行闖入的關(guān)鍵目擊者的脖子。干凈利落，不留痕跡?，F(xiàn)場只余下散修們的殘肢斷臂、狼妖的尸骸，以及玉虛宮執(zhí)法隊“英勇平亂”的功績。
無量仙翁端坐在巨大的丹爐前，爐火映照著他那張保養(yǎng)得宜、紅潤如嬰兒的臉龐，此刻卻透著一種非人的冷漠。他枯瘦的手指捻著一枚剛剛出爐、還帶著灼人熱氣的仙丹。那丹藥通體渾圓，呈現(xiàn)出一種妖異的深紫色，表面光暈流轉(zhuǎn)，隱隱有扭曲的魂魄虛影在內(nèi)部掙扎哀嚎。
“嗯…這一爐‘紫府蘊神丹’，火候總算成了。”無量仙翁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穿透力，在空曠的丹室里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敲在申公豹的耳膜上，“用了三顆‘凝魄境’妖魂做主藥引，怨煞之氣夠足，蘊養(yǎng)元神的效果想必更佳。申公豹，此次你尋來的妖魂，品質(zhì)尚可。”
他慢悠悠地將那枚仿佛囚禁著無數(shù)痛苦靈魂的丹藥舉到眼前，渾濁的老眼透過繚繞的煙氣，仔細(xì)端詳著，像是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爐火跳躍的光芒在他眼中明滅不定，映照出一種令人心底發(fā)寒的貪婪和滿足。
申公豹垂在身側(cè)的手，在寬大的袍袖里猛地攥緊，指甲瞬間刺破了掌心。那熟悉的、帶著同源妖氣的血腥味和魂魄消散前最后的絕望嘶鳴，仿佛穿透了時空，再次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臟。他想起了百年前風(fēng)雪夜，那個玉虛弟子口中輕描淡寫的“幼豹心”。百年過去了，玉虛宮的手段更加“高明”了，從取心煉藥，到抽魂煉丹！而他申公豹，就是那個為虎作倀、將同族魂魄送到這煉丹爐里的爪牙！
無量仙翁似乎察覺到了申公豹身上那一瞬間無法完全壓抑的僵硬和煞氣。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落在申公豹低垂的臉上，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像是嘲諷，又像是警告。
“怎么？心有不忍？”無量仙翁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別忘了你的身份，也別忘了是誰給了你這個身份，讓你有機會站在這里，而不是躺在七山五嶺的雪地里，等著被抽筋扒皮，或者…成為別人丹爐里的一味藥引。”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zhuǎn)冷，如同淬了冰，“玉虛宮不養(yǎng)廢物，更不養(yǎng)首鼠兩端的墻頭草。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么做。好好辦差，本座自然不會虧待你。否則…”他沒有說下去，只是輕輕哼了一聲，那未盡之意比任何威脅都更加冰冷刺骨。
“弟子…明…明白?！鄙旯暮斫Y(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發(fā)出干澀的聲音。他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無量仙翁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努力壓下眼底翻涌的血色和屈辱。他必須忍下去。為了那個風(fēng)雪夜里父親用斷臂換來的“活下去，掙一條活路”，為了七山五嶺還在泥濘中掙扎的族人。他必須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仙宮，抓住哪怕一絲絲向上爬的機會！他需要力量，需要地位，需要……信任。
他微微躬身，姿態(tài)恭順無比：“能為…仙翁…效勞…是弟子的…造化?！?/p>
無量仙翁滿意地收回了目光，重新投向丹爐中跳躍的火焰，仿佛剛才那番敲打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明白就好。下去吧，好生養(yǎng)傷。東海那邊，龍王老兒最近不太安分，過幾日，還有樁要緊事需你去辦。”他揮了揮手，像驅(qū)趕一只礙眼的蒼蠅。
申公豹再次躬身行禮，動作標(biāo)準(zhǔn)得無可挑剔。他轉(zhuǎn)過身，一步步走出丹室。沉重的石門在他身后緩緩閉合，隔絕了那令人作嘔的異香與血腥混合的氣息，也隔絕了無量仙翁那張在爐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如同鬼魅的臉。
回到自己那間位于玉虛宮最偏僻角落、冰冷簡陋的石室，申公豹背靠著冰冷的石門，才敢讓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一絲。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尚未痊愈的傷口，帶來尖銳的疼痛。但這疼痛，遠(yuǎn)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