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仿佛要哭盡前世今生所有委屈的痛哭,耗盡了宋知夏這具三歲身軀的全部力氣。
她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哭到氣力耗盡,最終沉沉睡去。即使在睡夢中,小小的身體依舊不時驚悸抽動,濃密的睫毛上,淚珠凝結未干。
周秀蘭心疼得無以復加,小心地將女兒放回病床,掖好被角。她和丈夫宋建國守在床邊,一夜無眠。
兩人凝視著女兒蒼白的小臉和頭上刺眼的紗布,對陳家的怒火如同荒原野草般瘋長,后怕與自責也如冰水般浸透了心脾。
接下來的日子,宋知夏異常“安靜”與“乖巧”。
醫(yī)生慶幸冬日棉帽的緩沖,診斷僅為輕度腦震蕩,叮囑務必靜養(yǎng),避情緒激動與強光刺激。
這正合她意。她大部分時間閉目“沉睡”,偶爾睜著那雙黑白分明卻空洞失焦的大眼睛,怔怔望著病房斑駁的墻壁。
護士醫(yī)生檢查時,她像個無魂的布娃娃般配合。父母的溫言軟語,她也只以微弱的鼻音“嗯”回應,偶爾才用沙啞的小嗓子擠出只言片語:“水……”“疼……”
宋建國和周秀蘭只當女兒驚嚇過度,又兼?zhèn)谔弁矗裎?,愈發(fā)小心翼翼地呵護著,變著法兒尋來吃食——蒸得嫩滑的雞蛋羹,或是托人買來的橘子罐頭。
然而,這具看似脆弱懵懂的幼童軀殼里,那個飽經(jīng)滄桑的二十三歲靈魂,正經(jīng)歷著一場無聲而酷烈的靈魂拷問!
她化身嚴厲的法官,將自己短暫而愚蠢的前生,一幀一幀回放,進行著近乎自虐的殘酷審判!
幼兒園:嫁禍的起點。
陳宇翔打碎了老師心愛的玻璃花瓶,小臉煞白,卻在下一秒抓起她的手,塞進一塊碎片,隨即大哭的告狀:“老師!夏夏把你的花瓶打碎了!”
她茫然握著碎片,承受老師責備的目光,看著陳宇翔躲在角落“害怕委屈”的表演——小小的心里,第一次被一種憋悶的濁氣堵住。
小學:PUA的溫床。
陳宇翔厭學,放學便溜。趙翠花“和藹”地拉住她的手:“夏夏,你和翔哥哥最要好,他今天肚子/頭疼,寫不了作業(yè),你幫幫他,好不好?”
于是,燈光下,她寫完自己的,還要模仿那歪扭字跡再寫一份??荚嚂r,他背后一戳,她便緊張地將答案紙條偷偷塞去。
他拿著好分數(shù),得意洋洋,收獲父母老師盛贊:“宇翔真聰明!”而她,在趙翠花的哄騙下“故意出錯”,成績平平,常被斥“粗心”、“不如鄰居哥哥”。
初中:“戀愛”的陷阱。
情竇初開,陳宇翔總會在放學路上偷偷塞她一顆廉價的水果糖:“夏夏,別告訴別人哦,只給你?!?/p>
在她挨批時“仗義”挺身:“老師,不怪夏夏,是我沒提醒。”那一刻,她以為他是世間唯一的光。
于是,他打破別人的頭,她哭著認錯“是自己不小心推的”;他偷錢買煙,她“承認”是自己“拿去買糖了”……每一次“頂罪”,換來父母的責罵、鄰里的指點,以及陳宇翔事后的“安慰”。
她的名聲日漸狼藉,成了家屬院有名的“熊孩子”;而他,永遠是那個“懂事、有禮、會照顧妹妹”的好孩子。
1999年高考:命運的拐點與最大的騙局。
記憶在此刻清晰如刀割,刺痛入骨!考前一月,陳宇翔“脆弱”焦躁,于無人處抱著她哭訴,提出交換答卷名字。
對“愛情”的盲目、被賦予“拯救者”角色的虛榮,徹底沖垮了她搖搖欲墜的理智。在恐懼與扭曲的“犧牲奉獻”感中,她點了頭。交換名字答題的瞬間,靈魂仿佛也被一并交割出去。
復讀與清大:榨干的殘渣。
復讀那年,頂著“落榜生”的標簽,背負著父母失望憂慮的目光,她拼命學習,最終也考上清大。滿心以為苦盡甘來,卻墜入更深的陷阱。陳宇翔早已撕下依賴的偽裝,變得疏離“忙碌”。
她省下生活費,為他購置“必需”的名牌襯衫、運動鞋,助他包裝,攀附上京市的金枝玉葉——林薇。而她,渾然不覺,像一頭被圈養(yǎng)的“知識奶?!薄?/p>
結論:無可救藥的蠢貨!被利用至骨髓,榨干吸盡!
當所有記憶碎片碾過靈魂,宋知夏感覺自己像被置于磨盤之下,反復碾軋了千萬遍!每一個細節(jié)的浮現(xiàn),都令心臟狠狠抽搐!
她宋知夏,前世就是個徹頭徹尾、如同被下了降頭的蠢貨!
被陳宇翔全家從小PUA至大!被那些“青梅竹馬”、“哥哥妹妹”、“愛情”的糖衣炮彈裹挾,心甘情愿奉上學業(yè)、名聲、前程、金錢、乃至整個青春與生命!
她像一臺設定好程序的傀儡,沿著他們鋪設的深淵之路,一步步走向粉身碎骨!
而陳家三口呢?趙翠花和陳有福,如同兩條陰冷的毒蛇,借著同村情誼與父親的善良,死死吸附在宋家身上吸血。他們教唆兒子利用她、哄騙她、榨干她,將她當作兒子“成功”的墊腳石和隨手可棄的抹布!
陳宇翔,更是將父母的卑劣刻入骨髓——虛偽、自私、貪婪、狠毒!
巨大的羞恥與恨意,在她幼小的胸腔里激烈沖撞,幾乎要將這稚嫩的身軀撕裂!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至血腥味彌漫齒間,才勉強壓下喉頭幾乎噴薄的嘶吼。小小的身軀在被子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冷靜!宋知夏!你必須冷靜!
她在心底對自己咆哮。此刻不是崩潰之時!憤怒只會蒙蔽心智!前世血的教訓還不夠刻骨銘心嗎?
你現(xiàn)在只有三歲!太幼??!行動力、話語權幾近于無。不能貿(mào)然說出超出年齡的驚人之語,否則只會被視作驚嚇過度的癔癥,甚至可能引來更可怕的后果。
陳家三口,虛偽狡詐。陳宇翔小小年紀便深諳甩鍋偽裝之道。趙翠花和陳有福更是人精,擅長道德綁架與表面功夫。
想要復仇,徹底摧毀陳家!想要守護父母家人,逆轉前世悲?。?/p>
必須讓父母親自拆穿陳家的真面目!讓他們徹底醒悟,由他們親手斬斷與陳家的孽緣!這比一個三歲孩子的哭訴,有力千萬倍!
在此之前,必須忍耐!必須像個真正的孩童!
宋知夏閉上眼,努力調(diào)整心情。再次睜眼時,清澈的眸子里,翻涌的恨意被強行壓下,沉淀為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和超越年齡的深沉。
她看著端著溫水走近的母親,努力調(diào)動僵硬的臉部肌肉,擠出一個屬于三歲孩子的、虛弱而依賴的笑容,伸出小手,用沙啞的、帶著奶氣童音的語調(diào)說:
“媽媽……抱……”
周秀蘭的心瞬間化作一汪春水,忙放下水盆,溫柔地將她攬入懷中:“乖,媽媽抱,夏夏不怕啊?!?/p>
宋知夏將小臉深深埋進母親散發(fā)著淡淡皂香的頸窩,貪戀著這失而復得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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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翔,趙翠花,陳有福……
游戲,開始了。
這一世,我要讓你們嘗嘗,什么叫鈍刀割肉,什么叫自食惡果!
等著吧,我們之間的清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