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鋪天蓋地的劇痛,像一把銹鈍的斧頭,一下又一下,狠狠劈砍著她的腦袋。每一次心跳,都牽動顱內(nèi)血管瘋狂搏動,撞擊著脆弱的神經(jīng)末梢,帶來陣陣令人作嘔的眩暈。
冷……
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還殘留著朝白河底蝕骨的寒意,讓她即使在昏迷中也止不住地顫抖。
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模糊地傳來,仿佛隔著厚重的水幕:
“……陳家那小子……才多大點……心腸就這么歹毒!滿口謊話……” 一個壓抑著怒火的男聲,低沉而沙啞,帶著刻入骨髓的熟悉。
“……我的夏夏……頭磕了那么大個口子……流那么多血……要是……要是……” 女人極力壓抑卻泄露的啜泣,浸滿了心疼、恐懼和無助,像細(xì)密的針,扎進(jìn)宋知夏混沌的意識。
“宋建國,周秀蘭,我跟你們說下后續(xù)的注意事項……”一道溫和的男聲響起。
這兩個名字如同劃過黑暗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她幾近凍結(jié)的思維!誰?誰在叫爸爸媽媽?我沒死?得救了?
求生的本能與巨大的困惑驅(qū)使著她,用盡殘存的力氣,掙扎著掀開粘在眼皮上的沉重黑暗。
一下,兩下……睫毛艱難顫動。
終于,一絲微弱的光線刺破黑暗,模糊的影像開始聚焦。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刷著半截綠漆、下半截粗糙水泥的斑駁墻壁。墻上貼著領(lǐng)導(dǎo)人肖像畫,空氣里混雜著陳舊木頭和劣質(zhì)肥皂的氣息。
這是……哪里?
她轉(zhuǎn)動沉重的眼珠,視線艱難地移動。
自己躺在一張硬邦邦的木床上。床邊,一個穿著軍綠色棉服、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年輕女人,正彎著腰,反復(fù)清洗一塊帶血的毛巾。眼睛紅腫如桃,臉頰淚痕未干,嘴唇因擔(dān)憂和哭泣而微微顫抖。
媽媽?!
宋知夏的心臟像是被無形巨手狠狠攥住,驟然停跳!
這張臉——年輕了二十多歲!眼角尚無深刻皺紋,皮膚緊致,那熟悉的眉眼輪廓……是媽媽!年輕的媽媽!
目光移向媽媽身后。同樣年輕的身影,一身半舊深藍(lán)工裝,身板挺拔,濃眉緊鎖,臉上帶著深切的擔(dān)憂。
宋建國!年輕的爸爸!
巨大的荒謬感如同海嘯席卷全身!不可能!這絕不可能!爸媽怎么會這么年輕?
她不是已經(jīng)淹死在冰冷的護(hù)城河里了嗎?陳宇翔猙獰的臉和決絕逃離的背影,還歷歷在目……
夢?
她下意識想抬手,想觸摸母親的臉,確認(rèn)眼前這一切。
然而,當(dāng)她費力抬起手臂時——
一只肉乎乎、帶著明顯嬰兒肥的小手出現(xiàn)在眼前!白白嫩嫩的手背上有幾個小窩窩,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
一只……幼童的手!
“呃……”一聲短促、充滿極度驚恐的抽氣,從她喉嚨擠出,聲音稚嫩得陌生。
“夏夏!夏夏你醒了?!” 周秀蘭猛地抬頭,紅腫的雙眼爆發(fā)出巨大驚喜,淚水再次洶涌——喜極而泣!她立刻放下毛巾,雙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顫抖著捧住宋知夏的小臉,聲音哽咽:“我的寶貝!你終于醒了!嚇?biāo)缷寢屃?!頭還疼不疼?告訴媽媽,哪里不舒服?” 那溫暖、帶著薄繭的指尖觸感,無比真實。
“乖女兒!別怕!爸爸在!爸爸在這兒!” 宋建國一個箭步跨到床邊,臉上的愁容瞬間被狂喜和如釋重負(fù)取代。他伸出寬厚溫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宋知夏的小手,仿佛捧著失而復(fù)得的稀世珍寶。粗糙的手指傳遞著令人心安的力道。
夏夏……乖女兒……頭疼……醫(yī)院……
記憶的閘門在這一刻被徹底沖垮!記憶碎片,裹挾著臨死前的恨意,與眼前這極度違和的幼童視角猛烈碰撞!
一個塵封的畫面清晰跳出:家屬院大槐樹下,隔壁劉偉哥哥的木頭火車……陳宇翔貪婪的眼神……他沖過去搶奪!混亂中,他狠狠把劉偉哥哥推倒!膝蓋重重磕在石頭上,鮮血順著褲管流出,疼得他哇哇大哭!
陳宇翔立刻跳開,指著當(dāng)時在旁邊玩石子的自己,“無辜”的大喊:“是夏夏推的!是她推倒了劉偉哥哥!”
聞聲趕來的劉偉媽媽,看到兒子流血大哭,又聽到陳宇翔指認(rèn),怒火中燒,一把就將小小的宋知夏推開:“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壞!”
她毫無防備,小小的身體像破布娃娃般被甩了出去,后腦勺“咚”地一聲,重重撞在院墻凸起的堅硬石頭上!
眼前一黑,劇痛炸開……世界沉入黑暗……再有意識,便是此刻!
1984年正月!她剛滿三周歲,沒倆月!剛來家屬院三天,就被陳宇翔嫁禍,差點送命!
她重生了!重生回噩夢開始的那一年!重生回她悲劇人生的原點!
巨大認(rèn)知打敗帶來的眩暈,比頭上的傷口更讓她天旋地轉(zhuǎn)!幼小的身體幾乎無法承載靈魂層面的劇烈震蕩,胃里翻江倒海。
“哇——?。?!”
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fù)溥M(jìn)母親溫暖的懷抱——嚎啕大哭!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孩童最原始的恐懼驚惶,但其深處,卻是一個歷經(jīng)背叛、欺騙、慘死、帶著滔天恨意歸來的靈魂,所爆發(fā)的委屈、悲愴、荒誕……與一種近乎絕望的重生狂喜!
淚水如同決堤洪水,浸透了周秀蘭胸前的衣襟。小小的身體在母親懷中劇烈顫抖,仿佛要將前世今生所有的痛苦、不甘、憤怒和恐懼,盡數(shù)哭喊出來。
周秀蘭被女兒這突如其來的崩潰痛哭嚇壞了,心疼得無以復(fù)加,只能緊緊抱著她,不停拍撫她的背,語無倫次地安慰:“不哭不哭,夏夏乖,媽媽在,不怕了,都過去了……壞人都被爸爸打跑了……乖,不哭了……” 她只當(dāng)女兒是被撞頭的驚嚇魘住了。
宋建國也紅了眼眶。這個一向堅毅的漢子,看著女兒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心疼得手足無措,只能笨拙地拍拍女兒的背。
宋知夏在母親懷里哭得聲嘶力竭,小小的拳頭死死攥著母親的衣服,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布料里。
腦海中,無聲的咆哮翻騰著:
—— 陳宇翔!你這個披著人皮的豺狼!我回來了!
——這一世,我宋知夏不再是任你玩弄的蠢貨!不再是替你背鍋、供你吸血的傻子!
——你加諸我的痛苦、欺騙、算計,還有……那條命!我要你百倍、千倍償還!
——爸爸媽媽……對不起,前世是我蠢,害你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一世,我要遠(yuǎn)離毒蛇!我要咱們家,過得比誰都好!
——等著!所有的債,咱們一筆一筆,清算干凈!一個都跑不了!
洶涌的恨意在幼小的胸腔里如同滾燙的巖漿翻涌、沸騰,幾乎要將這具稚嫩的身軀撐裂。
冰與火在靈魂深處激烈交鋒。朝白河底的冰冷刺骨與此刻父母懷抱的溫暖,形成尖銳的刺痛。
宋知夏哭到脫力,小小的身體一抽一抽的。她死死抱著母親的脖子,仿佛那是唯一能將她從絕望深淵拉回的浮木。
重生歸來。
稚子之軀,承載的卻是來自地獄的復(fù)仇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