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日，我都臥床不起。
到了第四日早晨，精神才大好起來，我便著手伺候起二少爺?shù)钠鹁印?/p>
外頭天氣越來越悶熱，院中蟬鳴潺潺，幾乎再無人在烈日下走動。
二少爺除了寅時上書房，便哪兒也不去與我一道在臥房里待著。
托他的福，我竟頭一回在夏季還能用得上冰。
剛伺候他靠在窗欞下躺椅上歇一個午覺，便見張嬤嬤正立在門外廊下朝我招手。
“張嬤嬤，您有何吩咐？”
張嬤嬤挽著我的胳臂走到轉彎處，眸色深沉道：“毓溪丫頭，當日二少爺大半夜去吳府將你帶出來后，你和那吳大少爺可還有往來？”
我如實搖了搖頭：“沒有啊。”
那次走陰替吳大少爺搶壽以后我就再沒與他有交集。
這點張嬤嬤也是知道的，故批了我三日的假好好臥床休息了一番。
張嬤嬤深深嘆了一口氣，小聲道：“吳大少爺找上門來了，有什么或沒什么，你都親自與他說個清楚?！?/p>
見我面露驚訝，她又提醒道：“你如今是在老夫人面前掛了號的，府里都曉得你是二少爺?shù)耐ǚ垦诀摺！?/p>
“不出意外的話，來日定是要做他妾室的，怎好與外男攀扯？”
“這其中關系你要清楚，否則是能要了你的命的?！?/p>
“趕緊去和吳大少爺說清楚吧，他正在茶水房等你?！?/p>
我聽得心慌意亂，連忙謝過張嬤嬤后步履匆匆就往茶水房去。
心里不斷醞釀著，可能發(fā)生的情況與該說清楚的話。
茶水房里果真立著一個身著月牙白長衫的男子，他側對著我迎著窗欞。
“吳大少爺，您找我？”
我怯生生的開口，剛進門便站住了腳步。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是被其他人瞧見…
念及此處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我略有些緊張。
他聞言立刻轉過身來，眼眸中竟掠過些許銳利鋒芒——
令我詫異的是，僅僅只是過了四日，他看上去恢復得奇好。
消瘦的臉頰略有些微凹，恰似刀削斧鑿。
深邃眉眼搭配挺直鼻梁，恰倒令五官增色不少。
他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鏡腿兒上還懸著金屬薄鏈。
整個人的氣質出塵。
這，還是那個躺在床上等著進棺材的吳牧承么…？
“沈姑娘，你果然在顧府。若不是你，我或許已經(jīng)下去報道了?！?/p>
我聽著恭維的話有些手足無措。
“吳大少爺，這些都是二少爺?shù)囊馑?，也是您與紙扎鋪的緣分。”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嘴角壓不住的噙著笑意。
“也是你與我的緣分…那一日，多虧你闖進來點醒了我?！?/p>
我雙眼時不時往外瞥，好在還沒人來…
“吳大少爺，您還有事兒嗎？”
吳牧承招呼我走近些，坦言道：“你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堂都拜了兩拜，自然就是我吳家的媳婦，我來是為了替你贖身…”
聞言，我宛如一只炸毛的貓，一把捂住他的嘴。
“吳大少爺，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我那是被父母賣給你們吳家替你續(xù)命的！那是陰婚，可不是什么正經(jīng)喜事！”
“我看你…莫不是還沒好透？怎的跑到顧府來胡言亂語？”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俯身湊近，眼神中流露出什么我讀不懂的東西。
“沈姑娘，我是認真的。難道你不愿意隨我回吳府嗎？”
與此同時，令人窒息的濃濃薄荷氣味從身后傳來，我的頭皮一陣發(fā)麻。
“小溪，你在此做什么？本少爺醒了也不見你在旁伺候？”
“你仗著本少爺寵你就越來越不像話！”
二少爺目光陰鶩，伸手按在我的肩膀上，硬生生將我拉回了他的身后。
“吳大少爺，別來無恙？”
吳牧承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二少爺，和氣笑道：“吳某今日到此，特意為了感謝沈姑娘與顧二少爺救命之恩。見你還在休憩，便未曾打擾?！?/p>
二少爺沒有接他的話，他的手順勢掐住我的手腕，冰冷的觸感叫我冷不丁打了一個激靈。
自然，這個舉動也沒能逃過吳牧承的眼睛。
“吳大少爺還欠本少爺一封休書，若是真要感謝我們…今日寫來便不枉走這一趟?！?/p>
二少爺雙眸一翻，語氣中的怒意任誰都能聽得明白。
茶水房中溫著的茶水忽然滾了起來，一時間氣氛焦灼不下。
“顧二少爺，保家仙的半枚妖丹與吳府一百枚銀元，在當日就悉數(shù)奉上。救命之恩已經(jīng)兩清?！?/p>
吳大少爺面無表情的說著，眼神不斷在二少爺與我之間游離。
二少爺嗤之以鼻：“巧舌如簧。”
他壓根沒把吳大少爺當回事，繼續(xù)舌燦蓮花：“當日吳員外求我出手救你，承諾事成后賜予一封休書，還小溪清白?！?/p>
“怎么，如今要賴賬不成？”
這件事我也在場，吳員外確實應過。
吳牧承面色如常：“又不是我爹娶得沈姑娘，我不答應休她，誰還能逼我不成？”
二少爺皮笑肉不笑，已是怒極。
“吳牧承，你是不要臉了是吧？”
吳大少爺?shù)降妆榷贍敶蟛簧倌隁q，還曾出國留洋，面對如此挑釁的話語依舊沒有失態(tài)。
“難道留在顧府做你顧二少的通房，就算要臉了嗎？”
吳大少爺針鋒相對道。
“更何況，你不能替沈姑娘做決定?！?/p>
“沈姑娘，你不要害怕，大膽的說！”
“到底是要做我吳家大少奶奶，還是留在顧府做區(qū)區(qū)一個通房？”
我悄悄偷看了一眼二少爺。
他眼底暴怒就快壓制不住，而那邊吳大少爺也是一樣…
真怕他們下一刻就在這動起手來，那我的罪過可真就大了。
矛盾焦點在我，我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吳大少爺，我出身卑微，根本配不上您…能替您搶回壽數(shù)，已是榮幸之至。”
“在顧府做丫鬟，是我自愿的…”
吳大少爺明顯不悅，立刻打斷了我的話。
“沈姑娘看來還不能理解我的意思…你我已是夫妻，若沒有我的休書，你我就還是夫妻?！?/p>
“即便是顧府，也不能強搶了你去?！?/p>
此時此刻，我也來了脾氣，爭辯道：“我爹娘將我賣了的時候也沒通知過我??！”
“我是自愿將自己賣給顧府的，難道這也不成嗎？”
二少爺聽了我的回答，唇角輕勾。
“小溪的意思很清楚了，吳牧承你也別得了便宜還賣乖?！?/p>
“她不與你回去，本少爺就絕不會任你在顧府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