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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精美的宮燈一盞盞燃上了燈火。

天氣太熱,老爺擔(dān)心二少爺中了暑氣,特開了小廚房允他在院里用飯。

他穿一件絲綢睡衣,領(lǐng)口大敞,斜斜坐在水榭里,心不在焉的看著婢女們一樣樣呈上菜式。

我與懷德分別立在他身后,一個替他打著扇子,一個替他捶著肩。

最后一位婢女低著頭呈上一道點(diǎn)心后便準(zhǔn)備告退。

“慢著,今日老爺與誰用的晚飯?”

二少爺眼神盯著水榭外的荷花池,懶懶的問。

那婢女沒有抬頭,跪下應(yīng)道:“今晚老爺夫人在大少奶奶院里用飯?!?/p>

他揮手示意婢女退出去。

不多時,水榭中僅剩我們?nèi)耍乙娝麤]有說話的意思,便按照常規(guī)開始替他試菜。

說起來,來顧府才短短一月,著實(shí)令我大開眼界。

原來富庶人家用飯,會有婢女在旁試菜、布菜。

這道工序如今全權(quán)由我代勞,我有幸嘗得許多珍饈滋味。

張嬤嬤擔(dān)心我沖撞了貴人,第一時間介紹了顧府目前的情況予我知曉。

顧宅是一座名副其實(shí)的大宅,說是園林莊子也絲毫不為過。

顧老爺是大房老夫人的嫡子,他與夫人育有一子,便是大少爺。

大少爺與大少奶奶新婚燕爾、如膠似漆,是一對郎才女貌令人艷羨的佳偶。

老爺面上操持著祖上生意,私底下養(yǎng)著一群傭兵。

大少爺則加入了袁大帥的麾下,穿得一身漂亮的軍服。

二少爺?shù)哪赣H是顧老爺?shù)耐馐?,早早便香消玉殞?/p>

因此老夫人自小抱養(yǎng)了他,故而雖然他入不了仕途,但到底早早就分到了田地莊子、鋪?zhàn)拥仄酢?/p>

富貴閑人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顧家二房、三房都是老夫人的庶子,早早分了家,但并沒有從顧宅搬出去。

老夫人還是老思想。

即便大清朝兒還剩個兒皇帝,到底她也是誥命夫人來的。

一大家子人可不敢散。加之二房、三房也對老夫人孝順有加。

在這改朝換代的亂世算得上是彌足珍貴的四世同堂,是不遑多讓的福氣。

今日的菜不多,我略嘗了一遍均無異樣,便出聲提醒。

“二少爺,可以用飯了。”

懷德將冰缸又推近了些,立在對面開始搖扇。

一陣陣清涼拂面而來,二少爺精神看上去要比前些時候好些。

隨著他目光的移動,我仔細(xì)替他布菜起來…

一頓飯下來,這些菜看上去如全新一般。

可這些“殘羹剩飯”都會有丫鬟來收,最后都淪為泔水,在夜里拖去莊子上喂豬。

伺候二少爺漱口后,才輪到我們下人用飯。

我剛準(zhǔn)備離開,二少爺忽然出言喊住我:“小溪,你與懷德今日就在這用飯?!?/p>

我倆對視一眼,便遣了丫鬟將份例幫忙端來。

今日的份例是我最為喜愛的雞絲涼面,酸酸辣辣十分開胃。

“這是什么?給本少爺嘗嘗?!?/p>

還沒等我動筷,二少爺便搶過我的碗筷,大快朵頤起來。

懷德狗腿的笑道:“二少爺,我這兒還有,您要嗎?還要我再去取。”

“滋味比我那份好,去,再給小溪取一份?!?/p>

我無奈勸道:“二少爺,這東西是下人吃的,您不該吃這個?!?/p>

他忽然抬起眼,斜睨道:“我還與你這個下人睡一屋呢,這時候倒曉得自己是下人了…”

“去去去,懷德與你…還有這院里的都算不得下人!”

說說笑笑,很快便打發(fā)了晚飯。

接下來就沒我的事兒了,會有其他婢女伺候二少爺沐浴更衣。

我晃了一眼,水榭里有收拾打掃的婢女,便連忙過去幫忙。

那婢女是個啞的,大家都喚她啞兒,她是顧府的家生婢。

這家生婢的意思就是,父母都在顧府簽了死契,生下的兒女便一出生就是賤籍。

啞兒的爹在前院專職伺候馬匹,也負(fù)責(zé)車馬調(diào)動。

她娘是大廚房的主勺,故而給她安排的活計(jì)比較輕松。

她專職負(fù)責(zé)二少爺與大少爺院里的廚余,到了夜里去角門處匯合,倒至泔水車上拉走便是。

“啞兒,我來幫你?!?/p>

這一個月里,我經(jīng)常幫啞兒一起推著板車去角門處。

可憐她身子瘦小,一個人得搬好幾趟。

還有就是我心中存有些許私心,想著爹娘會不會再來角門處尋我…

熟門熟路將板車推向角門,泔水桶里幾乎都滿了。

看來這炎炎夏日里,就連貴人們也都無甚胃口。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轉(zhuǎn)身回去時,一道銳利的目光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個乞丐,餓得瘦骨嶙峋,直勾勾瞪著一雙微凹的大眼睛,期期艾艾等著這邊的泔水車運(yùn)出角門。

可我的心在這一刻被凍住了。

那不是什么別人,正是我娘。

無論她變成了什么模樣,我都能一眼認(rèn)出來。

那就是我娘。

若是從前,我早就失態(tài)的沖出去當(dāng)面問個清楚,可如今的我與過去不同了。

我代表的,是二少爺?shù)捏w面。

“那人是誰?怎的在此逗留?”

負(fù)責(zé)運(yùn)泔水去莊子上的家仆早就認(rèn)識我,也曉得我是二少爺院里的通房丫鬟。

“小溪姐,那個乞丐在這好幾日了。”

“據(jù)說是丈夫跑了,兒子沒吃食了,總之一個慘字。您回去可別稟告貴人們?!?/p>

“她撿一些剩飯會自己走,這世道不讓人活…”

指尖死死掐住手心,劇痛壓住顫抖的喉頭。

“既如此,我便不多事了?!?/p>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若無其事回到院子,直到坐在水榭邊。

怔怔望著荷花塘出神。

爹竟然跑了?

那么,娘和弟弟要如何為生?

雖說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guān),可到底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至親…

當(dāng)下我就打定主意,今夜從亂葬崗回來定要想法子回家一趟。

“沈姑娘,二少爺鬧著尋你呢?!?/p>

懷德立在院里朝我喊道。

我急忙擦了擦眼角掛著的眼淚,提著裙褂三兩步走去臥房。

二少爺正在房里練習(xí)紙?jiān)?,他見是我進(jìn)來又低頭擺弄起來。

“去哪兒了?怎的眼圈這般紅?誰惹你了?”

我沉默不語,正在醞釀如何開口,誰料竟惹惱了二少爺。

他的眉頭狠狠擰成死結(jié):“啞巴了?”

“二少爺,是您授意送泔水的下人對我娘網(wǎng)開一面的…對嗎?”


更新時間:2025-08-06 22:36: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