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站的廣播在大廳里蕩開,帶著點金屬的嗡鳴。天一扛著個半人高的工具箱,右手拎著蘇晴的帆布包,腳步輕快得像踩著彈簧:“快點快點!還有十分鐘檢票,再慢就趕不上看海了!”
蘇晴被他拽著走,淺藍連衣裙的裙擺掃過地面,手里捏著張高鐵票,指尖反復摩挲著“青嶼島”三個字。這是她第一次坐高鐵,窗外的樹影往后退得飛快,像被拉長的綠色綢緞。“真快啊,”她小聲說,“比坐公交穩(wěn)多了?!?/p>
“那是,”天一湊過來,把一包橘子糖塞給她,“這高鐵能飆到三百公里,比我騎自行車快十倍。”他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下額頭,“周航那小子,昨天打錢過來了,定金五千,說‘找到船木再補尾款’,夠咱這趟吃住了。”
陳欣悅正在核對手機訂單,聞言抬頭笑:“人家倒是實在,還特意備注‘差旅費實報實銷’?!彼齽澲聊唬案哞F票四張八百二,訂了‘聽潮小筑’的兩間房,就在民宿二樓,離現(xiàn)場近?!?/p>
劉明軒從背包里抽出一疊資料,最上面是船木的照片。黑白打印的紙頁上,那塊船木躺在民宿大堂的老梨木桌上,約摸半米長,寬三十公分,邊緣被海水啃得坑坑洼洼,正面刻著兩個蒼勁的字——“聽潮”,筆畫里還嵌著細沙?!袄隙姘甯牡?,”他指著照片角落,“周航爺爺是1958年的老漁民,這船木是1982年漁船退役時拆的舵板,他親手刻的字?!?/p>
蘇晴湊近看,照片上的船木表面有層包漿,像被無數(shù)只手摸過,邊緣處有個淺淺的指痕,像有人常年握著那里?!斑@指痕……”
“是他爺爺?shù)模标愋缾偨忉?,“周航說爺爺晚年總坐在船木旁,手就搭在那個位置,說‘能聽見當年海浪打船板的聲兒’?!?/p>
高鐵鉆進隧道時,車廂瞬間暗下來。蘇晴的影子貼在車窗上,像片薄薄的藍葉子。天一忽然打開工具箱,翻出個紫外線燈:“看,我這手好了就是方便,上次修張奶奶的收音機,還得用嘴叼著螺絲刀,現(xiàn)在倆手并用,效率翻倍?!?/p>
陳欣悅沒理他的臭美,只是把周航發(fā)來的船木細節(jié)圖調出來:“重點記一下——船木背面有塊暗紅色的疤,是1990年臺風撞礁石磕的;左下角刻著個小錨,是周航小時候用鐵釘劃的;最關鍵的是,木頭里嵌著顆小貝殼,爺爺說‘是大海送的印章’?!?/p>
三個小時后,高鐵緩緩駛進青嶼島站。出站口的風帶著咸腥氣,吹得人鼻尖發(fā)癢。周航已經等在那兒,穿件洗得發(fā)白的?;晟?,皮膚是曬透的麥色,看見他們就迎上來,手里拎著個網兜,裝著四只青灰色的螃蟹,螯鉗還在網眼里動。
“可算來了!”他把網兜塞給天一,手勁大得差點捏碎工具箱的提手,“這螃蟹剛從碼頭撈的,晚上清蒸,鮮得很?!?/p>
往民宿走的路上,海風卷著浪聲撲過來?!奥牫毙≈本驮诖a頭旁邊,白墻藍窗,門口掛著串貝殼風鈴,風一吹就叮鈴當啷響。大堂正中央的位置空著,地板上留著塊比周圍淺的印子,像被什么東西壓了很多年。
“船木就放這兒,”周航指著那塊印子,聲音沉了點,“比桌子矮半頭,剛好能讓人坐著歇腳。我爺爺以前總在這兒喝茶,說‘聞著木頭的腥氣,就像還在船上’?!?/p>
他轉身從儲藏室里翻出張老照片,泛黃的相紙上,個戴草帽的老人坐在船木上,手里捧著個粗瓷碗,船木上的“聽潮”二字在陽光下泛著光?!斑@是十年前拍的,”周航的指尖劃過照片上的老人,“爺爺走的前一天,把船木擦得锃亮,說‘留給你鎮(zhèn)店,就當我還在’?!?/p>
船木的樣子在他的描述里漸漸清晰:老舵板改的,密度比普通木頭硬三倍,海水泡了二十多年,摸起來卻不涼,反倒帶著點溫吞的潮;“聽”字的豎鉤里嵌著顆碎貝殼,是當年爺爺特意嵌進去的;背面的暗紅疤像片凝固的血,摸上去能感覺到凹凸的紋路——那是礁石撞出來的坑。
“臺風那天下午收的,”周航領著他們往儲藏室走,門鎖上還有新擦的痕跡,“我怕被風吹壞,特意挪進這兒,鎖了兩道鎖,鑰匙就我跟我媳婦有。結果臺風過了三天,想搬出去曬曬,一開門就空了。”他蹲下去,指著地面的劃痕,“你看這印子,像是被人拖出去的,可儲藏室在后院,除了我跟媳婦,沒人知道鑰匙放哪兒?!?/p>
陳欣悅蹲下來用手機拍劃痕,劉明軒在筆記本上畫儲藏室的布局,標出門、窗、通風口的位置。天一湊到周航旁邊,手里轉著個剛撿的貝殼:“這船木……值多少錢?”
周航笑了,眼角的紋里還帶著海風的澀:“論木頭,也就幾百塊。但這是我爺爺?shù)哪钕搿藲q上漁船,六十歲退下來,這舵板陪他闖過大臺風,救過整船人的命?!彼D了頓,從兜里摸出個小鐵盒,打開是片干枯的海藻,“他說這船木里住著海的魂,丟了,就像丟了半個爺爺?!?/p>
蘇晴站在大堂的空印子旁,想象著船木放在這兒的樣子——老人坐在上面喝茶,周航小時候趴在上面畫畫,海風從門口鉆進來,吹動木頭里的細沙,發(fā)出沙沙的響。她忽然覺得,這船木跟老人的玉佩、張奶奶的月季一樣,都是被時光焐熱的念想,比金子還沉。
天一忽然拍了下周航的肩膀:“放心,咱準能找著。”他指了指蘇晴,“她心細,說不定能從貝殼縫里看出線索;明軒記東西牢,儲藏室的角角落落都跑不了;欣悅最會算賬,保證把偷船木的小子算得明明白白?!?/p>
貝殼風鈴又響了,浪聲從碼頭漫過來,帶著點咸濕的暖。周航往廚房走,背影里帶著松快的勁兒:“螃蟹蒸上了,咱邊吃邊說臺風那天的事,說不定能想起點啥?!?/p>
蘇晴看著窗外的海,藍得發(fā)綠,浪尖上閃著白花花的光。她彎腰撿起塊被風吹上岸的貝殼,里面還留著點海水,晃一晃,像裝著片小小的海?!罢婧每?,”她輕聲說,“比照片上美多了?!?/p>
天一湊過來,把貝殼接過去,用衣角擦了擦:“等找著船木,咱去礁石灘撿,那兒有帶花紋的,能給你串個手鏈?!?/p>
劉明軒的筆記本上,船木的輪廓已經畫好了,旁邊標著幾個字:重量約20斤,可拖動;表面粗糙,易留指紋;嵌入的貝殼為太平洋扇貝,本地常見。最后,他在頁腳畫了個小小的海浪,像在說:這藏在浪里的秘密,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暮色漫上碼頭時,清蒸螃蟹的香味從廚房飄出來,混著海風的腥,成了種讓人踏實的味道。天一已經跟周航聊開了,嗓門亮得蓋過浪聲;陳欣悅在核對臺風天的監(jiān)控記錄;劉明軒對著儲藏室的地圖發(fā)呆;蘇晴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手里轉著那塊貝殼,聽著浪打礁石的聲兒,忽然覺得,這趟帶著委托的旅程,比單純的旅游,暖多了。
而那塊刻著“聽潮”的船木,或許就藏在某個被海浪吻過的角落,等著他們,把它帶回屬于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