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前,恭敬行禮。
“奴婢沈毓溪,拜見老夫人。”
老夫人上下打量了我片刻。
“長得不錯,就是歲數(shù)小了點兒。”
“難為你,要照顧我這脾氣古怪的孫子?!?/p>
我笑道:“老夫人說笑,能來伺候二少爺是奴婢的福分?!?/p>
二少爺此刻適時插嘴道:“祖母,我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內(nèi)人,您高興嗎?”
老夫人牽起二少爺?shù)氖郑瑧z惜無比:“高興!剛見你時你才像一只貓兒這么大,如今都納了通房,算是成了人,真是不容易啊…”
“您剛說給毓溪通房的名份太少,那若是我把紙扎鋪交由她打理呢?”
此話一出,場面頓時冷了下來。
紙扎鋪?打理?
二少爺名下還有紙扎鋪?
老夫人臉色立時陰沉下來,口吻嚴厲道:“紙扎鋪你竟還沒有關(guān)掉?是誰答應(yīng)我要把它處理掉的?”
“你爹與你信這些,道是為了你的身子骨著想…我也從不反對。”
“可唯有這紙扎鋪是萬萬碰不得,更別說交由女子打理!”
二少爺劍眉緊蹙,一言不發(fā)。
場面十分尷尬。
好在張嬤嬤應(yīng)付這種場面游刃有余,她從容道:“老夫人何必動怒,莫傷了祖孫情誼?!?/p>
“依奴婢看,此事應(yīng)有兩全之法。能滿二少爺心愿,又不傷顧府名聲?!?/p>
老夫人一臉嚴肅,沒有接話。
張嬤嬤附耳道:“二少爺活到現(xiàn)在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自個兒看上的貼心人,您這般不給他留臉面,如何能鎮(zhèn)得住這丫頭?”
老夫人稍稍有些動搖,低語道:“混賬,不過一個通房丫鬟,顧家二少爺還得看她臉色不成?”
張嬤嬤見此招有效,接著忽悠。
“老夫人此言差矣,二少爺如今上頭的很,否則怎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硬從吳員外手里搶親也要將她搶回來呢?”
老夫人雙眼瞪得渾圓:“搶親?”
張嬤嬤添油加醋將我被父母一人兩賣之事說了個遍,真是聽者流淚、聞?wù)邆摹?/p>
老夫人憤恨道:“天底下竟有這般父母,真是開了眼了?!?/p>
張嬤嬤嘆了口氣,低聲勸道:“老爺這些年身子越發(fā)不好,好些那方面的事兒全靠二少爺周全著…”
“您再不信,也得信二少爺拜師后身子骨確是越發(fā)好了起來,不是么?”
“真是造孽啊,顧家好好的子孫,怎的就走上了這條上不了臺面的道兒…”
張嬤嬤安撫道:“人活著,總比死了強?!?/p>
見話題越扯越遠,二少爺給張嬤嬤使了個眼色,后者一副【我有我的節(jié)奏,你莫要多事】的表情。
“紙扎鋪不過一間芝麻大點的小鋪子,二少爺要給毓溪丫頭管,您就隨他去…”
“越管越叛逆,說不準您撒手不管,沒幾日他新鮮勁兒過了,就不再折騰了…”
“橫豎毓溪丫頭是個新人,沒多少人見過她,誰知道這新東家還是顧府?”
別看張嬤嬤平日里不茍言笑,口才那是一等一的溜。
老夫人沒有立刻同意,但態(tài)度明顯軟了下來。
“此事容我想想?!?/p>
二少爺嘴角噙著笑:“那我就替小溪先謝過祖母了!”
見孫子意氣風發(fā),老夫人到底是心軟的:“只要你高興,任何事祖母都能為你周全?!?/p>
分明話里有話,但誰都沒有點破這層窗戶紙。
見完老夫人后,張嬤嬤沒有立即離開,想是還有要商議的事。
二少爺帶著我緩步走出花廳。
烈日下,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小溪,紙扎鋪你要盡快接手。我等不了太久?!?/p>
我知其中定有緣故,正色道:“二少爺,您盡管吩咐便是?!?/p>
他停住了腳步,嚴肅道:“你身上白仙的氣息不見了…她走了?”
我這才猛然想起那個夢,與二少爺細細說來。
他垂目片刻,低語道:“白仙不會走遠,我會替你立像供奉。你與她之間緣分不淺,她關(guān)鍵時刻還會保你?!?/p>
我連連點頭:“多謝二少爺?!?/p>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用詞,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口。
“若你父母來府上與我難堪,你會作何決斷?”
我停住了腳步。
“二少爺,若我爹娘來府上與您為難,還請您饒他們一命?!?/p>
“我…我會親自將他們趕出去。”
一陣熱浪襲來,他伸手將我的一縷碎發(fā)整至耳后,冰冷的指尖激得我渾身一震。
“你欠他們一條命,這兩個討債鬼不會因為二兩銀子就放過你。你要做好準備?!?/p>
說罷,他轉(zhuǎn)身去了書房,徒留我在原地凌亂。
一連數(shù)日都無事發(fā)生。
閑暇之余,我宛如張嬤嬤的跟屁蟲,努力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大丫鬟。
越接觸張嬤嬤我便越欽佩她,她不僅見多識廣還耐心十足。
經(jīng)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她對我的敵意也直線下降。
…
半月后。
我正在廊下指揮丫鬟們曬書。
日頭正好,閑來無事將二少爺?shù)牟貢寄贸鰜砗煤脮駮瘢獾蒙藭x。
張嬤嬤面容嚴肅,緩步向我走來,我心里打起了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兒?
“你爹娘在府門前大鬧,我好不容易喊人將他們勸至角門處。你快去瞧瞧,究竟所為何事?!?/p>
腦子嗡嗡作響,二話不說我就焦急不已,往角門處飛奔而去。
剛氣喘吁吁抵達角門,就遠遠看到好些仆從正圍著看熱鬧。
擠過人群,只見娘癱坐在地上,蓬頭散發(fā),雙眼無神。
爹唉聲嘆氣立在門外,愁云慘霧之狀。
我連忙扶起她,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顫聲道:“娘,你怎么來了?家中出了何事?”
娘聽到我的聲音,緩緩抬起頭,雙目瞪得渾圓,好似要噴出火來。
她骨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掐在我的手臂上,我忍著痛見她瘋魔的模樣甚是怪異。
“小溪,你終于肯來見我們了?!?/p>
我皺眉不悅道:“明明是你們迷暈了我,將我綁了賣給吳員外家給吳大少爺配了陰婚?!?/p>
“娘,不是我不愿見你們,怕是沒這個命再見?!?/p>
爹聞言目光怔怔的望向我,我避開他的目光。
娘聞言一個耳光抽向我,可憐她瘦的不成人形力氣還不小。
我輕輕閃身,她撲了個空。
她臉上五味交織,詫異、憤恨、怨毒…接連變幻。
“小溪,你與二少爺私定終生,我與你爹可不曉得。只當你罔顧我們給你與吳員外家定下的親事,一心攀了高枝…”
“你走后,吳家來討要聘禮還要賠償,直將家里搜刮了個遍!”
“如今家徒四壁,幾畝良田也被吳家要了去,你弟弟…都快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