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焰窩在椅子里，像只被踩了尾巴又強行按回去的貓，渾身透著股別扭的勁兒。屏幕上是他自己賬號的匹配界面，光標懸在“開始匹配”上，半天沒動。隔壁角落那局勝利后的短暫喧鬧已經平息，只剩下鍵盤鼠標的敲擊聲重新織成背景噪音。
可剛才那個女孩——ID“靜默雷達”——的聲音，還有她指揮時那種近乎冷酷的條理，像根細針，扎破了他試圖用麻木包裹起來的煩躁。
“舊焰？嘿！發(fā)什么呆呢？泡面坨了！” 老陳的聲音跟他的大茶缸子一起，哐當一聲擱在林焰旁邊的空桌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燒牛肉面，油花浮在湯面上。
林焰眼皮都沒抬，隨手撈過泡面桶，塑料叉子攪和著糊成一團的面條，沒啥胃口。“陳叔，邊上那女孩，常來？” 他聲音有點悶，像是隨口一問。
老陳順著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角落。夏小雨正專注地看著上一局的回放，手指偶爾在鍵盤上點著，像是在做筆記。屏幕的光映著她認真的側臉，馬尾辮垂在肩頭。
“哦，小雨啊?！?老陳嘬了口濃茶，發(fā)出滿足的嘆息，“有陣子了。挺安靜一姑娘，技術…有點意思。” 他頓了頓，壓低了點聲音，“手頭看著不寬裕，總用那臺最舊的機器，自帶水杯，泡面都很少點貴的。但就靠那套破銅爛鐵，愣是能把不少裝備黨打得找不著北。你說怪不怪？”
“指揮?！?林焰扒拉了一口面，含糊地說，“意識…還行。”
“還行？” 老陳嗤笑一聲，臉上的褶子都擠一塊兒了，“你小子眼睛長頭頂上了？那叫‘還行’？那叫‘邪門’！沒頂級外設，反應看著也不是那種非人類的快，但就是知道該干嘛，該讓隊友干嘛，跟開了天眼似的。好幾個來我這找苗子的半吊子教練，都瞄上她了，開價…嘖，那點錢，打發(fā)要飯的呢？估計連套像樣的神經同步都買不起。”
林焰沒吭聲，默默嚼著面條。老陳的眼光，他是信的。當年自己就是被他從網吧里撈出來的。他說“邪門”，那這姑娘身上，恐怕真有點東西。一種和他依賴神經同步爆發(fā)力截然不同的東西。
就在這時，小雨那邊似乎又排進了一局。她飛快地調整了一下耳機，目光掃過屏幕上的隊友ID和選的英雄角色。開局不到一分鐘，隊里那個選了個突擊手“狂徒”的隊友，就咋咋呼呼地沖進了對方重兵把守的B點。
“狂徒別莽！B點至少三個！回來！” 小雨的聲音立刻響起，依舊清晰冷靜。
晚了。屏幕右上角跳出擊殺提示：【您的隊友 狂徒就是我 已被擊殺】。
“草！陰我！輔助干嘛吃的？不跟？” 那“狂徒”立刻在語音里開噴，聲音又尖又躁。
其他兩個隊友也明顯有點懵，節(jié)奏瞬間亂了。開局就掉人，裝備劣勢，對面還是老油子，知道趁你病要你命，攻勢一下子壓了上來。小雨這邊的陣型被沖得七零八落，眼看就要崩盤。
“放棄B點！收縮！守A！” 小雨的指令斬釘截鐵，完全無視了那“狂徒”的罵罵咧咧，“猴子（自由人），去繞后騷擾，拖住他們回防A的速度！大壯（另一個突擊手），跟我卡A小樓梯，別露身位！阿木（支援手），煙霧封連接通道，然后奶好大壯！”
她的聲音像根定海神針，硬是在潰敗的邊緣把隊伍強行釘住了。她操作的“鐵幕”支援手，在狹窄的樓梯口像個磐石，一面能量護盾時開時合，精準地擋掉致命傷害，偶爾抽冷子點射，槍法穩(wěn)得不像話。同時，她的指令還在不斷更新：
“猴子，對面狙擊手位置鎖定了，在二樓窗臺，他瞄著A小！大壯，等他開完槍的真空期，壓出去打！就現(xiàn)在！”
“阿木，煙霧快散了，補一顆在左邊缺口！”
“猴子，騷擾夠了，撤！他們回防的人到中路了！”
林焰忘了吃面，叉子懸在半空。他看的是小雨的第一視角。沒有華麗的甩狙，沒有神經同步帶來的極限微操，甚至她的鼠標墊都磨得起了毛邊。但那種對戰(zhàn)場信息恐怖的吸收和處理能力，對敵人心理的精準拿捏，以及在這種高壓混亂下還能清晰分配任務、穩(wěn)定軍心的氣場…
這不是“還行”，這他媽是天賦！一種被硬件死死拖住后腿的天賦！
那“狂徒”還在語音里陰陽怪氣：“指揮？指揮個屁！四個人縮卵？打個毛線！” 但小雨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全神貫注在屏幕上。她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卻亮得驚人，像在燃燒某種看不見的燃料。
靠著小雨近乎預判般的調度和隊友咬牙的執(zhí)行，這盤死局居然被他們一點一點扳了回來。最后在A點包點慘烈的守包戰(zhàn)中，小雨一個極限的閃光彈配合大壯不要命的沖鋒，硬是換掉了對方最后兩人，屏幕上跳出“Victory”時，連林焰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呼…” 小雨輕輕吐出一口氣，摘下耳機，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手腕。臉上沒什么狂喜，只有一種緊繃后的疲憊，還有一絲…專注后的滿足？
林焰下意識地看向她的屏幕。結算界面，她的數據并不突出，KDA平平，但傷害吸收、支援分、信息分高得嚇人。MVP，赫然給了一個戰(zhàn)績遠不如她的隊友。
他瞥見小雨拿起放在鍵盤旁邊的一個小布包，從里面摸出一枚硬幣，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投進了旁邊售賣飲料的機器里。機器哐當一聲，吐出一瓶最便宜的礦泉水。
“邪門…確實邪門?！?林焰低聲嘟囔了一句，叉子戳進泡面桶底，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腦子里某個沉寂了很久的角落，那點被“舊焰”灰燼蓋住的東西，被那瓶廉價的礦泉水，和她屏幕上那個無聲的MVP標志，微微撬動了一下。
他關掉自己的匹配界面，隨手點開了《終焉戰(zhàn)線》的次級聯(lián)賽“挑戰(zhàn)者杯”的報名頁面。紅色的倒計時刺眼地跳動著。
“陳叔，” 林焰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干澀，“這屆‘挑戰(zhàn)杯’…你說，一支網吧隊，能贏嗎？”
老陳端著大茶缸的手頓住了，渾濁的眼睛透過氤氳的熱氣，銳利地掃向林焰，又瞥了一眼角落那個正小口喝著礦泉水的姑娘。
網吧的喧囂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只有機箱風扇的嗡鳴，和某種壓抑已久的東西，在寂靜中悄然復蘇的搏動。
咔噠。林焰關掉了報名網頁。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眼底深處，那簇名為“舊焰”的灰燼里，似乎有什么東西，真正地、微弱地、閃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