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郡外的官道被往來馬蹄踏得翻起寸厚的塵土,長途跋涉的眾人終于在岔路口分作兩途。
冥榮勒住韁繩,玄色披風在西風中獵獵作響,他回頭望了眼玄武帶領的隊伍——戰(zhàn)衛(wèi)甲胄上的銅鈴偶爾傳來脆響,很快便被呼嘯的風聲吞沒,他們正朝著大本營的方向漸行漸遠。
“少主,該走了?!卑谆⒌穆曇舸驍嗨乃季w,此人正檢查著馬鞍旁的水囊,里面的清水只剩小半袋。
冥榮點頭,調(diào)轉(zhuǎn)馬頭,與青龍一同跟上,三人的身影很快融入西境蒼茫的暮色里。
西境的風裹挾著沙礫,像無數(shù)細針砸在冥榮棱角分明的臉上。
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沙塵,勒馬駐足時,前方連綿的營寨終于在視野中鋪展——紅底黑字的西境軍軍旗在風中舒展,“西”字透著沉凝的肅殺,旗面被風沙磨出的破口處,絲線在殘陽下閃著細碎的光。
“少主你看?!卑谆⒋唏R湊近,聲音壓得極低,目光掃過營寨外圍,“三道拒馬,鐵刺都淬了火,比五年前多了兩道。”
他指向往來巡邏的士兵,“巡邏頻次也翻倍了,一刻鐘就過了兩撥人,甲胄雖舊,步伐卻穩(wěn)得很。”
冥榮微微頷首,視線越過營墻落在角落的炊煙上。
那些煙柱歪歪扭扭,時而被風扯成細絲,時而聚成一團亂麻——只有生火人慌亂時,灶火不穩(wěn)才會如此。他低聲道:“看來西境軍的糧草,確實如傳聞般吃緊?!?/p>
馬蹄在碎石地上踏出清脆的響,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看向青龍,對方正抬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
那劍鞘是北境特產(chǎn)的寒鐵所鑄,鑲嵌的綠松石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棱角處有個細小的缺口,是在多年前遇襲時被敵方的手里劍劃的。
“待會兒見了大將軍,少言多聽?!?/p>
青龍抱拳應下,指尖在綠松石的缺口上輕輕蹭了蹭:“屬下明白?!?/p>
三人行至營門前,兩柄長矛驟然橫在馬前。
守兵身披的鐵甲銹得像塊老樹皮,左胸的護心鏡裂了道縫,用銅釘胡亂鉚著,臉上的皺紋里嵌滿沙塵,唯有眼睛亮得像鷹隼,緊緊盯著來人。
“來者何人?”左邊的守兵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矛尖直指冥榮的胸口,鐵銹簌簌往下掉,“西境大營,閑人免進?!?/p>
白虎翻身下馬,玄色披風掃過地上的枯草:“域外龍冥組,求見西境大將軍?!?/p>
他特意把“域外”二字咬得極重,守兵的瞳孔果然縮了縮——近來黑風口的異動早就傳到西境,鬼國與海國的動靜鬧得人心惶惶,凡是與“域外”沾邊的人,都不敢怠慢。
守兵交換了個眼神,右邊那個轉(zhuǎn)身入營通報時,冥榮瞥見他背后的箭囊,里面只插著三支箭,箭羽都磨損得露了白。
營內(nèi)的操練聲順著風淌出來,喊殺聲雖齊整,卻透著股中氣不足的虛浮,像是餓久了的人在嘶吼。
片刻后,營門內(nèi)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一個身著明光鎧的將領快步走出,甲胄擦得锃亮,能照見人影,左胸位置卻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邊緣呈鋸齒狀,正是鬼國忍者慣用的短刀所留的痕跡。
“在下是大將軍親衛(wèi)統(tǒng)領,奉將軍令,請三位入營?!?/p>
他抱拳行禮時,冥榮看見他左手無名指缺了半截,斷口處結著厚厚的繭。
穿過層層營寨,沿途的士兵都在忙碌。
有的坐在地上修補甲胄,用粗糙的麻繩捆扎著裂開的縫隙,針腳歪歪扭扭卻異常緊實;有的蹲在角落擦拭弓弩,弓弦上打著好幾個結,動作卻一絲不茍;還有的圍著一口半埋在土里的大鐵鍋,鍋里煮著的米粥稀得能照見人影,幾個士兵用豁了口的破碗盛著,小口小口地啜飲,臉上滿是疲憊卻不見懈怠。
一個滿臉稚氣的小兵端著碗走過,約十二三歲的年紀,臉上還帶著未脫的嬰兒肥,見了冥榮三人,嚇得手一抖,碗里的粥灑了大半,滾燙的粥水濺在手上,他卻顧不上疼,慌忙跪地磕頭,聲音帶著哭腔:“對、對不??!小的不是故意的!”
冥榮翻身下馬扶起他,指尖觸到小兵的手背,頓時一頓——那手背上滿是凍瘡,紅腫得像個饅頭,好幾處已經(jīng)破潰,結著丑陋的黑痂?!盁o妨?!壁s的聲音放柔了些,“下次小心便是?!?/p>
小兵愣愣地站在原地,攥著那只破碗,看著三人跟著統(tǒng)領走向中軍帳,直到身影消失在帳篷后,才敢抬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
親衛(wèi)統(tǒng)領掀開中軍帳的簾子,一股濃重的草藥味撲面而來,混雜著淡淡的血腥味,幾乎蓋過了帳內(nèi)的煙火氣。
帳角堆著半人高的藥箱,最上面的箱子敞著,里面的布條黑得發(fā)黏,是用來敷化膿傷口的,尋常金瘡藥根本壓不住。
帳內(nèi),西境大將軍正對著一幅巨大的輿圖皺眉沉思。
他頭發(fā)花白,用一根簡單的布帶束在腦后,臉上刻著深淺不一的傷疤,最醒目的是左額那道,從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頜,像一條扭曲的蜈蚣——那是他年輕時與海國海盜搏斗留下的,當時血流滿面,差點瞎了左眼。
“閣下便是龍冥組的負責人?”大將軍轉(zhuǎn)過身,聲音洪亮如鐘,目光帶著審視,上下打量著冥榮,“本將軍在西境守了三十年,從未聽過‘龍冥組’的名號?!?/p>
冥榮抱拳行禮,姿態(tài)不卑不亢:“將軍,龍冥組雖名聲不顯,但于域外諸事多有涉獵。
此次前來,是有關于域外鬼國和海國異動的重要情報相告。”
大將軍的目光一凜,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側(cè)身示意:“坐下說?!?/p>
冥榮依言落座,將鬼國近期在黑風口的兵力部署、海國的戰(zhàn)略動向,詳細說明。
帳外的風卷著操練聲傳來,襯得他的聲音格外清晰。
大將軍的眉頭越皺越緊,手指在輿圖的黑風口位置敲得篤篤作響,那處的羊皮紙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顯然被反復摩挲過。
“這些情報……”他忽然抬頭,臉上的傷疤因表情牽動而發(fā)紅,“可屬實?”
冥榮語氣堅定:“千真萬確。因為我們有眼線,所以獲取這些情報,?!?/p>
大將軍沉默片刻,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茶水潑濺在輿圖上:“好!若情報屬實,對我西境軍而言,簡直是雪中送炭!但事關重大,本將軍還需派人核實?!?/p>
冥榮,接著說道:“大將軍,實不相瞞,前不久貴軍在域遭遇埋伏,及時幫忙的,是我組白虎?!?/p>
他拍了拍白虎的肩膀,白虎會意,掀開衣襟露出腰間的玉佩,那玉佩缺了一角,邊緣還留著劍劈的痕跡:“當時與鬼國‘山口組’交手,被他們的長劍劈壞的,運輸隊的兄弟應該都見過這玉佩?!?/p>
正說著,帳外傳來一陣喧嘩,之前被救下的趙將軍被親衛(wèi)帶了進來。他一見到白虎,當即跪倒在地,聲音哽咽:“恩人!真的是您??!那天若不是您帶著人沖出來,我們兄弟早就成了忍者的刀下鬼了!”
大將軍看著趙將軍胳膊上尚未愈合的傷疤,又看了看白虎腰間的玉佩,長嘆一聲:“罷了,是本將軍失禮了。貴組有恩于西境,有什么事,盡管開口,只要本將軍能辦到,絕不推辭?!?/p>
冥榮起身走到輿圖前,指尖點在“黑霧谷”的位置:“大將軍,如今鬼國和海國勾結。我組愿與西境軍聯(lián)手,先滅了他們域外的勢力?!?/p>
大將軍目光炯炯地看向冥榮,沉思片刻后道:“聯(lián)手一事可行,但如今我西境軍糧草吃緊、軍備不足,只怕難以全力出擊?!?/p>
冥榮早有預料,說道:“我龍冥組可提供部分糧草與軍備支持,但需貴軍派遣精銳協(xié)助我們攻打鬼國與海國的域外據(jù)點?!?/p>
大將軍點頭,“如此甚好,只是鬼國忍者陰險狡詐,海國虎神組也兇狠異常,切不可輕敵?!?/p>
冥榮抱拳,“將軍放心,我等定當小心謹慎。待解決了域外勢力,西境的威脅也能大大減輕?!?/p>
大將軍回道:“行!就這么定了!你們回去休整,何時可以動手,隨時通知本將軍。本將軍會派三百騎兵配合你們,準時行動!”
他轉(zhuǎn)身取下墻上的令旗,遞給親衛(wèi)統(tǒng)領:“傳令下去,讓第三營的弟兄備好干糧,檢查甲胄弓弩,隨時待命!”
帳外的風更急了,吹動著中軍帳的簾子,露出外面操練的士兵。
他們雖然衣衫陳舊,甲胄帶著銹跡,卻個個眼神堅毅,揮刀時齊聲吶喊,聲震云霄。
冥榮望著這一幕,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西境軍的血性還在,這有場仗,有的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