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追隨著那個瘦小卻仿佛蘊含著無窮力量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回廊的陰影深處。
死寂被打破，廳內響起一片劫后余生的、壓抑的喘息和低語。
“神跡……簡直是神跡……”一個年邁的太醫(yī)喃喃自語，老淚縱橫。
“剛才那針法……老夫行醫(yī)數(shù)十載，聞所未聞……”
“那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聽說是侯府剛尋回的……真千金？”
最后一句低語，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水面，瞬間在眾人心中激起千層浪！所有的目光，帶著探究、驚疑、難以置信和深深的忌憚，齊刷刷地轉向了面無人色、癱軟在椅子上的長寧侯夫人沈氏。
沈氏接觸到那些目光，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毒蜂蜇了一下。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絕望的嘶氣聲。她看著蘇晚堇消失的方向，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名為“恐懼”的冰冷寒意，正順著她的脊椎，一寸寸向上蔓延。
而站在她身邊的沈玉瑤，指甲早已深深掐進了掌心，掐出了血痕。她嬌美的臉龐扭曲著，眼底翻涌著怨毒、不甘，還有那再也無法掩飾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恐懼。
長寧侯府前廳那場驚心動魄的救治，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震蕩了整個京城。
三皇子蕭景珩在鬼門關前被硬生生拽回的消息，不脛而走。而將他從閻王手中奪回的，竟是長寧侯府那位剛剛尋回、被傳為“粗鄙不堪”、“偷竊成性”、“沖撞貴人”的真千金——蘇晚堇！這戲劇性的轉折，如同最離奇的話本，瞬間點燃了所有知情人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
街頭巷尾，茶樓酒肆，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長寧侯府那個從莊子上接回來的真千金，神了！”
“可不是！連太醫(yī)令都束手無策，三皇子眼瞅著就……她幾針下去，愣是給救活了！”
“嘶……真的假的？不是說她是個沒見識的鄉(xiāng)下丫頭嗎？”
“嗨！那都是侯府自己放出來的屁話！我三姑婆家的侄子在侯府當差，親眼所見！那蘇姑娘施針的手，快得跟閃電似的，眼神那叫一個穩(wěn)！嘖嘖，你是沒看見，侯夫人沈氏當時那張臉，白的跟死人一樣！”
“哈！這下侯府的臉可丟到姥姥家了！捧著個假鳳凰當寶，把真鳳凰當草，還到處敗壞人家名聲！結果呢？關鍵時刻，全靠人家真鳳凰救命！這叫什么？報應不爽！”
“聽說那蘇姑娘額頭上還帶著傷呢，據說是被侯夫人打的！嘖嘖，親娘啊，下手可真狠……”
“等著瞧吧，侯府這次，怕是要栽大跟頭咯！”
流言如同長了翅膀，每一句都精準地戳在長寧侯府最痛的地方，將沈氏苦心營造的“假千金無辜柔弱、真千金粗鄙不堪”的假象撕得粉碎。曾經那些對沈玉瑤的同情、對蘇晚堇的鄙夷，此刻統(tǒng)統(tǒng)化作了對侯府的嘲諷和幸災樂禍。長寧侯府的門楣，仿佛一夜之間被潑上了洗不掉的污名。
侯府內，氣氛更是降到了冰點。
“廢物！一群廢物！”長寧侯蘇承宗剛從衙門回府，聽聞前因后果，氣得渾身發(fā)抖，一巴掌狠狠摑在管事臉上，留下清晰的五指印。他指著面無人色、癱坐在椅子上的沈氏，聲音因憤怒而嘶啞，“看看你干的好事！接回親生骨肉，不聞不問，縱容下人欺辱，還聽信讒言，動輒打罵關押！如今倒好，滿京城都在看我侯府的笑話！看我們是如何有眼無珠，如何苛待功臣！”
沈氏嘴唇哆嗦著，想要辯解：“侯爺……我……我也是被蒙蔽了……是瑤兒她……”
“住口！”蘇承宗厲聲打斷，眼神冰冷地掃過一旁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沈玉瑤，“還有你！平日裝得乖巧懂事，背地里那些小動作，真當為父眼瞎心盲嗎？玉佩之事，當真與你無關？流言蜚語，當真不是你默許甚至縱容？！”
沈玉瑤被父親從未有過的嚴厲目光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漣漣：“爹！女兒冤枉！女兒真的只是……只是舍不得爹娘，害怕失去這個家……女兒從未想過要害姐姐啊！”她哭得梨花帶雨，身體抖如風中落葉，試圖喚起蘇承宗最后一絲憐惜。
然而，蘇承宗眼中只有冰冷的失望和滔天的怒火。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煩躁和恐懼。三皇子被救活了，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但這份“萬幸”帶來的后續(xù)，才是真正懸在侯府頭頂?shù)睦麆?！皇帝會怎么想？三皇子會怎么想？那個被他們苛待至此的蘇晚堇，又會怎么做？
“立刻！馬上！”蘇承宗對著管事咆哮，“去西院！請……不，是恭恭敬敬地把大小姐請到正廳來！備最好的茶點！再敢有絲毫怠慢，我扒了你們的皮！”
管事連滾爬爬地沖了出去。
西院，依舊荒涼破敗。
蘇晚堇額角的傷口已用干凈的布條重新包扎過，換上了一件管事匆匆命人送來的、半新不舊的素色衣裙，雖然依舊簡樸，至少不再是仆婦的粗布。她坐在那張缺腿的破床邊，手里拿著一個豁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幾塊她晾曬的、不知名的干草藥根莖。她用小石塊仔細地研磨著，發(fā)出單調而規(guī)律的沙沙聲。
院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管事那張堆滿諂媚笑容的老臉探了進來，與之前判若兩人。
“大……大小姐！”管事點頭哈腰，姿態(tài)放得極低，“侯爺和夫人請您去正廳敘話。”
蘇晚堇手中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抬頭看他一眼，仿佛進來的只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
管事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更加卑微：“大小姐，您看……之前都是下人們糊涂，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您！侯爺已經狠狠責罰過他們了！侯爺和夫人……還有玉瑤小姐，都在正廳等您，想給您賠個不是……都是一家人，血濃于水……”
“血濃于水？”蘇晚堇終于停下了研磨的動作，抬起眼。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平靜無波地看向管事，卻讓管事瞬間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后面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蘇晚堇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她沒有再說話，只是將研磨好的藥粉小心地倒進一個小布包里收好，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塵。
“帶路。”
她的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管事卻如蒙大赦，連忙側身引路，腰彎得幾乎成了九十度。
穿過熟悉的回廊，曾經那些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下人目光，此刻全都變成了驚懼和敬畏，紛紛避讓低頭，大氣不敢出。蘇晚堇目不斜視，步伐平穩(wěn)地走進了侯府正廳。
廳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長寧侯蘇承宗端坐主位，臉色鐵青，強壓著煩躁。沈氏坐在下首，臉色依舊蒼白，眼神躲閃，不敢直視蘇晚堇。沈玉瑤則站在沈氏身邊，低著頭，絞著手中的帕子，身體微微顫抖。
看到蘇晚堇進來，蘇承宗立刻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晚兒來了，快，快坐?！彼噶酥赶率滋匾饪粘龅囊粡堜佒\墊的椅子。
沈氏也慌忙開口，聲音帶著刻意的柔和，卻掩飾不住其中的僵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懟：“晚兒……你額頭上的傷……可好些了？都是娘不好，當時……當時急怒攻心，失了分寸……”她說著，眼圈竟真的紅了，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
沈玉瑤也適時地抬起頭，淚眼盈盈，聲音哽咽，充滿了“真誠”的悔意：“姐姐……都是瑤兒的錯！瑤兒不該……不該害怕姐姐回來會分走爹娘的疼愛，不該……不該因為玉佩丟了就胡思亂想……更不該讓那些下人嚼舌根……姐姐，你打我罵我吧！只要你能消氣，原諒爹娘……”她說著，竟作勢要跪下來。
“夠了。”蘇晚堇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剪刀，瞬間剪斷了這出虛偽的“親情”戲碼。
她并沒有走向那張為她準備的椅子，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靜地掃過廳內神色各異的三人。她的視線在沈玉瑤那張梨花帶雨、寫滿“悔恨”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洞悉一切的嘲諷。
“侯爺，夫人，”蘇晚堇的稱呼，清晰而疏離，如同在稱呼陌生人，“三皇子殿下吉人天相，是皇家福澤深厚，非我之功。至于賠禮道歉……”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沈氏臉上，清晰地看到對方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被冒犯的慍怒，“不必了?！?/p>
“晚兒！”蘇承宗急了，猛地站起身，“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之前是爹疏忽了，讓你受了委屈！爹給你做主！從今往后，這府里誰再敢對你不敬，爹第一個饒不了他！”他試圖用父親的威嚴和承諾來安撫。
沈氏也強壓著不滿，努力維持著慈母形象：“是啊晚兒，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娘保證，以后一定好好補償你！你妹妹她也知錯了，姐妹之間，哪有什么隔夜仇？一家人和和氣氣的，比什么都強！”她說著，伸手想去拉蘇晚堇的手。
蘇晚堇不著痕跡地后退一步，避開了沈氏的觸碰。她的眼神依舊平靜，平靜得令人心頭發(fā)寒。
“侯爺，夫人，”她再次開口，聲音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正廳里，“我今日來，并非為了聽這些。”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直視著蘇承宗，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我要分家?！?/p>
轟！
如同平地驚雷！
“什么？！”蘇承宗臉上的強裝出的溫和瞬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震怒和一絲被忤逆的恐慌，“分家？你……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說什么胡話！分什么家！”
沈氏更是驚得差點跳起來，尖聲道：“蘇晚堇！你瘋了嗎？！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侯府就是你的家！你是我生的！你的根就在這里！”
沈玉瑤也驚呆了，忘了哭泣，愕然地看著蘇晚堇，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她從未放在眼里的“姐姐”。
蘇晚堇對他們的反應置若罔聞。她從懷中，緩緩地、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那紙張邊緣已經有些磨損泛黃，顯然有些年頭了。
她當著蘇承宗、沈氏和沈玉瑤的面，將那紙張一點點展開。
紙張最上方，赫然是三個墨跡已有些暗淡卻依舊刺目的大字——斷絕書！
下方，清晰地寫著：
立書人：沈氏（長寧侯夫人）
因親生女蘇晚堇，性情頑劣，不服管教，屢犯家規(guī)，更兼有偷竊、沖撞貴人之行，實不堪為侯府之女。自即日起，自愿與其斷絕母女關系，生死嫁娶，各不相干！侯府產業(yè)，與其再無半分瓜葛！
立書人：沈氏（手印）
見證人：周嬤嬤（手?。?/p>
大齊永和二十三年九月初七
落款日期，赫然就在蘇晚堇被關進柴房、奄奄一息的那一天！
“這……這……”沈氏看清那張紙的內容，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指著蘇晚堇，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記得！她當然記得！那天她氣瘋了，認定蘇晚堇毀了玉瑤的花是存心報復，在管事婆子的攛掇下，為了徹底絕了這“禍害”的后路，也為了安玉瑤的心，一怒之下就按了手印！她當時只想著這野丫頭死在柴房最好，這張紙不過是廢紙一張！她萬萬沒想到，蘇晚堇不僅沒死，還拿到了它！她更沒想到，蘇晚堇會在這個要命的關頭，拿出這張足以將侯府釘上恥辱柱的紙！
蘇承宗一把奪過那張紙，看清上面的內容，眼前一黑，差點當場吐血！他猛地轉頭，死死盯住沈氏，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憤怒和難以置信的愚蠢：“你……你這個蠢婦！你竟然……竟然簽這種東西？！”他氣得渾身發(fā)抖，恨不得一巴掌扇死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女人！
沈玉瑤也看清了斷絕書的內容，小臉瞬間褪盡血色。完了！一切都完了！這斷絕書一旦被捅出去，侯府欺君罔上、苛待功臣的罪名就徹底坐實了！她這個假千金，更是首當其沖！
“假的！這一定是假的！”沈氏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蘇晚堇！你好狠毒的心腸！竟敢偽造文書誣陷嫡母！來人！給我把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拿下！”
然而，廳外一片死寂。沒有下人敢應聲進來。蘇晚堇方才救下三皇子的余威猶在，那張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臉，更讓下人們心生懼意。
蘇晚堇看著沈氏色厲內荏的咆哮，看著蘇承宗鐵青震怒的臉，看著沈玉瑤絕望慘白的表情，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終于清晰起來。她伸出手，指尖捏住那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斷絕書。
嗤啦——！
一聲清脆的裂帛聲，在死寂的正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在蘇承宗、沈氏和沈玉瑤驚駭欲絕的目光中，蘇晚堇面無表情地將那張斷絕書，一點一點，撕成了碎片！
碎紙如同枯敗的蝴蝶，紛紛揚揚，飄落在地毯上。
“夫人，”蘇晚堇的聲音如同淬了寒冰，清晰地砸在沈氏的心上，“您親手簽下的東西，忘了不要緊。我?guī)湍浿??！?/p>
她抬起腳，將一片飄落在她草鞋邊的碎紙，輕輕碾入腳下冰冷的青磚縫隙里，仿佛碾碎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
“從今日起，我與長寧侯府，恩斷義絕?！?/p>
說完，她不再看廳內那三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臉，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出了這座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侯府正廳。陽光灑在她素色的衣裙上，額角的布條是唯一的傷疤，背影挺直如松，帶著一種割裂腐朽、浴火重生的決絕。
蘇晚堇踏出侯府那扇曾將她拒之門外的朱漆大門，身后是死寂的府邸，前方是喧囂的塵世。她身無長物，只有袖中那幾根冰冷的銀針，和一顆淬煉得比寒鐵更堅硬的心。
她沒有回頭。
流言如同野火，在京城每一個角落瘋狂蔓延。長寧侯府苛待親生女、侯夫人沈氏親手簽下斷絕書的消息，伴隨著蘇晚堇救活三皇子的傳奇，如同長了翅膀，飛進了深宮高墻。
紫宸殿內，龍涎香靜靜燃燒。
御案后，身著明黃常服的皇帝蕭衍，面容沉靜，不怒自威。他手中正拿著一份密奏，上面詳細記錄了長寧侯府接回真千金蘇晚堇后的種種苛待，以及那張斷絕書的始末。他身側，侍立著那位當日在侯府、親眼目睹蘇晚堇救人的紫袍老太監(jiān)——大內總管高德海。
“啪?！被实蹖⒚茏噍p輕合上，放在案上。殿內落針可聞。
“長寧侯府，”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重，“好，真是好得很啊?！?/p>
高德海屏息凝神，垂手侍立。
“朕的皇子，靠一個被親生母親斷絕關系、幾乎凍餓而死的‘粗鄙’丫頭，才撿回一條命?！被实鄣恼Z氣聽不出喜怒，目光卻銳利如鷹隼，“蘇承宗，沈氏……他們是在打朕的臉嗎？”
高德海頭垂得更低：“陛下息怒。蘇娘子……確非常人?！?/p>
“非常人？”皇帝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御案光滑的紫檀木面，發(fā)出篤篤的輕響，“查清楚了嗎？她的醫(yī)術，從何而來？”
“回陛下，”高德海謹慎地回稟，“據暗衛(wèi)所查，蘇娘子幼時流落南疆邊境一個小莊子，曾得遇一位云游的古怪郎中，在其身邊待過幾年。那郎中來去無蹤，姓名不詳，只知其醫(yī)術詭譎，尤擅金針渡厄、毒蠱奇癥。蘇娘子應是得了其幾分真?zhèn)鳌：髞砟抢芍胁恢?，蘇娘子便獨自在莊上生活，常為莊戶人家看些小病小痛，只是……未曾顯露過如此驚世駭俗的針術。想必，是生死關頭，不得不為?！?/p>
“南疆……詭醫(yī)……”皇帝眼中閃過一絲深意，“倒是個福緣不淺的丫頭?！彼烈髌?，“她出了侯府，現(xiàn)在何處？”
“蘇娘子……暫居在南城一處簡陋的客棧里?！备叩潞；氐?，“似乎……在尋一處合適的鋪面，想開醫(yī)館?！?/p>
“開醫(yī)館？”皇帝微微一怔，隨即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倒是有志氣。不攀附，不訴苦，靠自己的本事立身。比她那對糊涂爹娘，強了百倍不止。”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望著殿外巍峨的宮闕：“救回景珩，于國有功，于朕有恩。這份恩情，皇家不能不報。長寧侯府……”皇帝的聲音冷了下來，“欺君罔上，苛待功臣，家風敗壞，不堪為勛貴表率！”
高德海心神一凜。
“傳旨。”皇帝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帝王的威嚴與裁決，“長寧侯蘇承宗，治家不嚴，縱容妻室，即刻起閉門思過，罰俸三年，奪其京畿巡防營副統(tǒng)領之職！侯夫人沈氏，刻薄寡恩，不慈不仁，褫奪誥命，于家廟禁足反省，非詔不得出！假女沈玉瑤……”皇帝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混淆侯府血脈多年，念其年幼，非主謀，著令其搬離瑤光閣，遷入偏院，非召不得入前院！待其及笄，由禮部擇一尋常人家，速速婚配！”
這道旨意，如同最鋒利的鍘刀，狠狠斬斷了長寧侯府的脊梁！奪權、奪爵、驅逐假千金，每一項都是打在侯府最痛處！雖然沒有奪爵，但失去實權、丟了誥命、名聲掃地，長寧侯府已是名存實亡！
“至于蘇晚堇……”皇帝轉過身，目光深邃，“救皇子有功，品性堅韌，才學出眾。賜黃金千兩，京城內城朱雀大街三進宅院一座，良田百頃，以資嘉獎！另，賜其‘妙手仁心’金匾一幅，允其開設醫(yī)館，懸壺濟世！”
高德海心中巨震！黃金宅院田產已是重賞，更難得的是御賜金匾和允其行醫(yī)的旨意！這是給了蘇晚堇一個安身立命、受人尊重的體面身份！從此，她不再是任人欺凌的侯府棄女，而是有皇家背書、醫(yī)術超凡的蘇神醫(yī)！
“老奴遵旨！”高德海深深躬身。
圣旨降下的那一刻，長寧侯府的天，徹底塌了。
宣旨太監(jiān)尖利的聲音如同喪鐘，宣讀著侯府的罪狀和懲罰。蘇承宗跪在地上，面如死灰，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沈氏聽到自己被褫奪誥命、禁足家廟時，尖叫一聲，當場暈厥過去。沈玉瑤聽到自己被驅逐到偏院、還要被草草婚配給“尋常人家”時，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魂魄，癱軟在地，眼神空洞，再不見半分往日的嬌柔明媚。
曾經門庭若市的侯府，一夜之間，門可羅雀，只剩下無盡的凄涼和恥笑。那“妙手仁心”的金匾和豐厚賞賜送入蘇晚堇暫居的小客棧時，更是形成了最辛辣的諷刺。
蘇晚堇平靜地接下了圣旨和賞賜，對著皇宮的方向，行了一個標準的謝恩禮。面對黃金屋和田產地契，她眼中并無太多波瀾。唯有看到那塊由皇帝親筆題寫的“妙手仁心”金匾時，她的指尖才幾不可察地微微蜷縮了一下。
她將御賜的宅院簡單收拾出來，掛牌“濟世堂”。沒有盛大的開張儀式，沒有權貴的捧場，只有那塊御賜的金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昭示著它的不凡。
起初，人們是沖著“救活三皇子”的名頭和御賜金匾而來，抱著好奇或試探的心思。然而，當?shù)谝粋€抱著高熱驚厥、連城中名醫(yī)都搖頭的幼兒被蘇晚堇幾針救醒；當?shù)诙€纏綿病榻多年、咳血不止的肺癆病人在她精心調制的藥方下漸漸好轉；當?shù)谌齻€被毒蛇咬傷、危在旦夕的獵戶被她用奇怪的草藥敷料救回……濟世堂的名聲，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了真正的、洶涌的波瀾！
她的醫(yī)術，不拘一格。望聞問切精準得令人心驚，開方用藥大膽而有效，金針之術更是神乎其技。更難能可貴的是，她看診不分貧富貴賤。對衣衫襤褸的乞丐，她耐心細致；對一擲千金的富商，她不卑不亢。診金隨緣，貧者分文不取，富者酌情收取。濟世堂的門檻，很快就被絡繹不絕的病人踏破。
“蘇神醫(yī)”三個字，成了京城百姓口中最真摯的敬稱。
曾經鄙夷她“粗鄙”的貴女們，如今連踏入濟世堂附近的街道都覺得臉上無光。曾經高高在上、視她如螻蟻的趙文軒之流，如今路過濟世堂那低調卻門庭若市的門口，也只能神色復雜地匆匆避開。
而侯府，則徹底成了蘇晚堇傳奇背景里最不堪的注腳。沈氏在家廟中形容枯槁，日日咒罵，卻再無人理會。蘇承宗閉門不出，府邸一片死寂。沈玉瑤被困在偏院那個狹小破敗的院子里，聽著外面隱隱傳來的關于“蘇神醫(yī)”如何妙手回春、如何受人愛戴的議論，嫉妒和怨恨如同毒蛇，日夜啃噬著她的心。她引以為傲的才情、美貌、侯府千金的身份，在蘇晚堇實打實的本事和如日中天的名聲面前，變得一文不值。
這日午后，濟世堂內依舊忙碌。蘇晚堇剛送走一位遠道而來的老農，正低頭整理著藥案上的脈案。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素凈的側臉上，額角那道淡粉色的疤痕依稀可見，卻無損她眉宇間的專注與沉靜。
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哭喊由遠及近。
“蘇神醫(yī)！蘇神醫(yī)救命?。 币粋€穿著體面綢衣、卻發(fā)髻散亂、滿臉淚痕的婦人跌跌撞撞地沖進濟世堂，撲通一聲跪倒在蘇晚堇面前，正是長寧侯夫人沈氏！她身后跟著兩個同樣神色倉皇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