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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從舌尖到筆尖 不是吧沒名字 136657 字 2025-08-07 12: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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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干裂唇縫間呵出的那縷微弱卻帶著濃烈骨頭湯香氣的溫熱氣息,像一道微弱卻真實的電流,瞬間擊穿了張一凝固的神經(jīng)!狂喜如同決堤的洪水,將他徹底淹沒!

“爸!”他失聲嘶喊,聲音在寂靜的ICU里炸開,帶著哭腔和難以置信的狂喜,“醫(yī)生!醫(yī)生!我爸動了!我爸有反應了!”他顧不上手里的勺子,猛地撲到床邊,顫抖的手想要去觸碰父親的臉,卻又怕驚擾了什么奇跡,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床沿,通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父親的臉。

護士和值班醫(yī)生聞聲迅速沖了進來。

“怎么了?!”醫(yī)生沉聲問,迅速檢查監(jiān)護儀數(shù)據(jù)。

“他……他剛才手指動了!眼皮也動了!他……他還……還呵氣了!聞到了湯的味道!”張一語無倫次,激動得渾身都在發(fā)抖。

醫(yī)生立刻俯身檢查,翻開張建國的眼皮,用手電筒照射瞳孔,又仔細查看監(jiān)護儀上細微的波動曲線。護士則快速記錄著。

“瞳孔對光反射有微弱增強!”護士低呼。

“腦電活動有短暫活躍跡象!”醫(yī)生緊盯著屏幕,臉上也露出一絲驚訝,“雖然還很微弱,但這確實是脫離深度昏迷、向意識恢復過渡的征兆!”

“爸!爸你聽見了嗎?!”張一撲到父親耳邊,聲音哽咽,“我是小一!你醒醒!看看我!”

張建國那包裹著厚厚紗布的頭顱極其輕微地側(cè)動了一下,仿佛在尋找聲音的來源。干裂的嘴唇再次極其艱難地張開一條縫隙,發(fā)出一點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氣若游絲的聲音:“……湯……小……一……”

雖然模糊不清,但那確實是父親的聲音!張一的眼淚瞬間洶涌而出,他用力點頭,泣不成聲:“對!爸!是我!是我熬的湯!你再喝點!再喝點!”

醫(yī)生眼中也流露出振奮:“好現(xiàn)象!繼續(xù)保持刺激!這湯……”他看了一眼床頭柜上那個打開的、還冒著熱氣的保溫桶,濃郁鮮香的氣息在冰冷的ICU里顯得如此生機勃勃,“……或許真的有幫助!少量多次,注意溫度,別嗆著!”

得到醫(yī)生的許可,張一如同拿到了圣旨。他小心翼翼地再次舀起溫熱的湯汁,吹涼,更加輕柔、更加耐心地喂到父親唇邊。這一次,湯汁沒有滑落。父親那干裂的嘴唇極其微弱地吮吸了一下,雖然大部分湯汁還是順著嘴角流下,但有一小部分,終于被艱難地咽了下去!

這微小的吞咽動作,在張一看來,無異于生命復蘇的驚雷!他強忍著激動,一勺,又一勺,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每一次喂食,都伴隨著他低低的、帶著哭腔的呼喚和鼓勵。父親的反應雖然極其微弱緩慢,但那緊閉的眼皮下微微滾動的眼球,那偶爾極其輕微的、試圖回應的唇部動作,都像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火苗,給予張一無窮的力量。

五分鐘的探視時間,短暫得如同一個世紀里最珍貴的瞬間。當護士提醒時間到時,張一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勺子。他看著父親臉上似乎比剛才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血色(也許是心理作用),看著監(jiān)護儀上那些代表生命跡象的曲線似乎都變得更加穩(wěn)定有力了一些,巨大的喜悅和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同時襲來。

走出ICU,脫下隔離服,張一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息,渾身都被汗水浸透,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圣潔的光輝。李秀英和蘇一立刻迎了上來。

“一啊!你爸他……他怎么樣了?!”李秀英抓住兒子的胳膊,聲音顫抖,眼中充滿希冀。

“媽!”張一猛地抓住母親的手,聲音激動得發(fā)顫,“爸有反應了!他動了!他……他好像認出我了!他還喝了湯!醫(yī)生……醫(yī)生說這是好現(xiàn)象!是脫離昏迷的征兆!”

“老天爺?。 崩钚阌㈦p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被蘇一及時扶住。她雙手合十,淚流滿面,嘴里語無倫次地念叨著“菩薩保佑”、“謝謝老天”。

蘇一扶著李秀英,目光卻落在張一那張混合著狂喜、疲憊和淚痕的臉上。她的眼神依舊沉靜,但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輕輕漾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她什么也沒問,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ICU成了張一和李秀英的第二個家。張一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絞盡腦汁地熬煮各種湯羹——濃郁的鯽魚豆腐湯,清甜的菌菇雞湯,軟爛的肉糜粥……他不再局限于蘇一需要的“能量核心”,而是專注于如何喚醒父親沉睡的味蕾和意識。每一次探視,他都帶著滾燙的、精心熬煮的食物,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用味道作為祈禱的經(jīng)文,一遍遍呼喚著父親。

每一次,父親的反應都在緩慢而堅定地增強。從微弱的吞咽,到能含住勺子,再到能極其緩慢地、含糊地發(fā)出“好喝”的音節(jié)。每一次微小的進步,都讓張一和李秀英喜極而泣。醫(yī)生也嘖嘖稱奇,將張建國這種在特定食物氣味和兒子呼喚刺激下的快速蘇醒,稱為一個“充滿親情力量的醫(yī)學小奇跡”。

幾天后,張建國終于從ICU轉(zhuǎn)入了普通病房。雖然依舊虛弱,大部分時間昏睡,但意識已經(jīng)基本恢復,能進行簡單的交流,也能在張一的幫助下吃下一些流食。纏繞在他身上的各種管子減少了大半,沉重的生命枷鎖似乎正在一層層卸下。

看著父親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渾濁的眼睛里映著自己的影子,張一心頭那塊最沉重的大石終于緩緩落地。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對生命的敬畏感,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然而,現(xiàn)實的陰云并未散去。醫(yī)院的催繳費單像雪片一樣飛來。前期ICU的天文數(shù)字費用,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吞噬著家里本就微薄的積蓄。李秀英東拼西湊,借遍了親戚朋友,也只是杯水車薪。包工頭那邊推諉扯皮,工傷保險理賠流程漫長。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再次沉甸甸地壓在張一肩上。

這天傍晚,張一從學校趕到醫(yī)院。蘇一給他的那本《全國中學生物理奧林匹克競賽大綱及真題解析》被他塞在書包最底層,像一塊滾燙的烙鐵,灼燒著他的神經(jīng)。奧賽……那個他曾經(jīng)孤注一擲想要抓住的、證明自己的機會……在父親倒下的那一刻,似乎已經(jīng)被他親手埋葬。

他推開病房門,母親李秀英正坐在床邊,用小勺給父親喂水。父親的精神比前兩天好了些,眼睛半睜著,雖然依舊渾濁,但似乎有了點神采。床頭柜上,放著一個洗干凈的、套著素色棉布套的保溫杯——那是蘇一之前送湯用的。張一認得。

“爸,媽?!睆堃坏吐暣蛘泻?,將書包放在角落的椅子上。

“一啊……來了……”張建國虛弱地開口,聲音嘶啞低沉,像砂紙摩擦。他的目光緩緩移到兒子身上,帶著一種大病初愈后的茫然和一種張一從未見過的、極其復雜的情緒。

“嗯?!睆堃蛔哌^去,想幫母親接過水杯。

李秀英卻輕輕推開他的手,示意他坐下。她放下水杯,從口袋里摸索著,掏出一個用舊手帕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她一層層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小疊皺巴巴、新舊不一的鈔票,最大面額是五十,更多的是十塊、五塊,甚至還有幾張一元的硬幣。

張一的心猛地一沉。

“一啊……”李秀英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種深深的無奈,她將那一小疊錢塞到張一手里,“這是……媽這幾天……能湊到的所有了……三千七百五十六塊三毛……”

張一看著手心里那疊帶著母親體溫和汗?jié)n的零錢,感覺像捧著燒紅的炭火,燙得他指尖發(fā)疼。三千多塊……連父親一天的特級護理費都不夠!

“媽……這……”

“聽媽說!”李秀英打斷他,眼圈又紅了,聲音卻異常堅決,“你爸的命……是撿回來了……可這錢……就是個無底洞啊……媽知道……知道你想讀書,想考那個什么……奧賽……”她說著,目光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張一放在椅子上的書包,又飛快地移開,帶著巨大的愧疚和不忍,“可……可家里現(xiàn)在這樣……媽……媽實在供不起你了……”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把那句沉重的話說了出來:“一啊……咱……咱不讀了吧?媽托你二舅……在縣城給你找個活兒……學徒也好,進廠子也好……總能……總能掙口飯吃……也能……也能幫襯著家里……”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父親粗重而艱難的呼吸聲。張一僵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疊滾燙的零錢,指關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母親的話像一把鈍刀,在他心口反復切割。放棄學業(yè),放棄奧賽,放棄那個剛剛看到一絲曙光的未來……去打工?這個念頭他早已想過無數(shù)次,但當它從母親口中如此艱難地說出來時,那沉甸甸的現(xiàn)實感還是讓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絕望。

他下意識地看向病床上的父親。張建國渾濁的眼睛也正看著他,那眼神極其復雜,有愧疚,有痛苦,有無奈,還有一種張一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近乎哀求的脆弱。他干裂的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發(fā)出幾聲模糊的、意義不明的氣音。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蘇一站在門口。她似乎剛放學,校服外套搭在臂彎里,手里提著一個保溫袋。她平靜的目光掃過病房里壓抑的氣氛,落在張一緊攥著零錢、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上,又看了看李秀英通紅的眼眶和病床上張建國那復雜的眼神。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走進來,將保溫袋放在床頭柜上,動作輕柔地打開,里面是一個干凈的保溫桶。一股熟悉的、帶著藥材清苦氣息的雞湯香味彌漫開來。

“叔叔,阿姨?!碧K一的聲音很輕,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燉了點黨參黃芪雞湯,補氣的?!?/p>

李秀英連忙抹了抹眼睛,擠出笑容:“哎,謝謝……謝謝小蘇同學……又麻煩你了……”

“不麻煩?!碧K一淡淡地說,目光轉(zhuǎn)向張一,“張一,能幫我洗個水果嗎?在袋子里?!?/p>

張一機械地點頭,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逃也似的拿著保溫袋里洗好的蘋果,沖進了病房里狹小的洗手間。冰冷的水流沖刷著蘋果,也沖刷著他混亂的思緒和眼眶里強忍的酸澀。他用力呼吸著,試圖平復翻江倒海的情緒。

當他拿著洗好的蘋果出來時,病房里的氣氛似乎更沉重了。母親低著頭,默默削著蘋果。父親閉著眼睛,胸口起伏著,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在逃避。蘇一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里翻著一本薄薄的冊子——正是那本《全國中學生物理奧林匹克競賽大綱及真題解析》!

張一的心猛地一跳!她怎么把它翻出來了?!

蘇一似乎沒察覺到他的緊張。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拂過書頁,目光沉靜,像是在閱讀,又像是在思考。病房里只剩下水果刀削皮的沙沙聲和父親粗重的呼吸。

“奧賽報名,”蘇一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打破了沉寂,“截止到明天下午五點?!?/p>

這句話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李秀英削蘋果的手猛地一頓,刀鋒差點劃到手指。張建國緊閉的眼皮也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張一僵在原地,喉嚨像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看著蘇一,又看看母親和父親,巨大的痛苦和掙扎幾乎要將他撕裂。

“報名費……”蘇一的目光終于從書頁上抬起,平靜地看向李秀英,又掃過張一緊攥著零錢的手,“是三百元?!?/p>

三百元!這個數(shù)字像一把精準的匕首,刺中了李秀英最敏感的神經(jīng)!她手里削了一半的蘋果“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猛地抬起頭,看著蘇一,嘴唇哆嗦著,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混合著絕望、羞愧和一種被逼到角落的崩潰!

“三百……三百塊……”李秀英的聲音帶著哭腔,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控訴,“三百塊……夠你爸幾天的藥錢……夠我們娘倆一個月的伙食費……”她的目光轉(zhuǎn)向病床上閉著眼的丈夫,又轉(zhuǎn)向兒子,眼淚洶涌而出,“小一……媽……媽知道對不住你……可……可這三百塊……媽……媽拿不出來?。 彼嬷?,壓抑的哭聲在病房里回蕩,充滿了無力和絕望。

張一看著母親崩潰的樣子,心如刀絞。那疊被汗水浸得微濕的零錢在他掌心變得滾燙無比。三百塊……在父親龐大的醫(yī)療費面前,渺小得可笑。可就是這三百塊,卻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徹底阻斷了他通往那個戰(zhàn)場的路。

巨大的無力感和悲憤像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松開了緊握的拳頭。那疊皺巴巴的零錢,像一片片凋零的枯葉,從他無力的指縫間滑落,無聲地散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幾張一元的硬幣叮當作響,滾動著,最終停在了蘇一的腳邊。

一枚硬幣,恰好滾到蘇一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鞋尖前,微微晃動了幾下,停住。冰冷的金屬光澤,映著病房慘白的燈光,也映著張一空洞絕望的眼神。

病房里只剩下李秀英壓抑的啜泣聲和硬幣滾動的余音。

蘇一的目光,緩緩從地上那散落的零錢和那枚停在鞋尖的硬幣上移開。她的視線掠過李秀英顫抖的肩膀,掠過張建國緊閉卻劇烈顫動的眼皮,最終,定格在張一那張寫滿痛苦、絕望和不甘的臉上。

她的眼神依舊沉靜如深潭,沒有憐憫,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她微微俯身,伸出兩根纖細白皙的手指,極其緩慢地、精準地捏起了腳邊那枚冰冷的一元硬幣。

硬幣在她指尖反射著冰冷的光。

然后,她抬起頭,目光穿透病房里彌漫的絕望和淚水,直直地看向張一的眼睛。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金石般的冷硬質(zhì)感,清晰地刺破了壓抑的啜泣聲:

“張一。”

“這三百塊,我借你。”


更新時間:2025-08-07 12:1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