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薄霧籠罩著皇城,太和殿的琉璃瓦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沈清辭身著侍讀學(xué)士的青色官袍,步履沉穩(wěn)地走向朝會大殿,袖口沾染的墨香與晨間的寒氣交織在一起。
昨夜批改奏折至三更,案頭還攤著蕭澈從邊關(guān)送來的軍報。那熟悉的蒼勁字跡如今卻添了幾分潦草,提及北狄異動的段落墨跡格外濃重,想必是深夜急書。沈清辭指尖輕撫過 “糧草尚可支撐月余,然冬衣亟待補(bǔ)充” 的字句,耳畔仿佛能聽見邊關(guān)呼嘯的寒風(fēng)。
“沈大人留步?!?身后傳來溫和的呼喚,林文彥快步追上,青色官袍下擺掃過石階,“聽聞蕭將軍又遞了加急軍報?這北狄未到冰封時節(jié)便頻頻叩關(guān),怕是來者不善啊?!?/p>
沈清辭停住腳步,目光平靜地看向?qū)Ψ剑骸傲执笕藨n心國事,清辭佩服。只是軍報內(nèi)容涉密,非臣敢妄議?!?他刻意加重 “涉密” 二字,察覺到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探究。
朝會之上,氣氛比往日更為凝重。三皇子趙珩今日竟罕見地出現(xiàn)在殿中,一身月白錦袍襯得他面容愈發(fā)溫潤,只是看向武將列陣時,眼角眉梢藏著不易察覺的冷意。
“蕭將軍八百里加急奏請增撥冬衣三萬件,棉被五千床,” 兵部尚書顫巍巍地捧著奏折,“然國庫近來吃緊,三皇子提議暫緩調(diào)撥,先以庫存舊衣充數(shù)……”
話音未落,趙猛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鐵甲碰撞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大人此言差矣!邊關(guān)雪深及膝,舊衣早已破爛不堪,將士們凍得握不住兵器,如何御敵?”
林文彥立刻出列反駁:“趙副將此言過激。如今江南水患剛平,國庫需兼顧賑災(zāi),蕭將軍素有‘鐵骨’之名,想來麾下將士也能體諒朝廷難處?!?/p>
“體諒?” 趙猛怒目圓睜,大手按在腰間佩刀,“去年冬日凍死的十二名新兵尸骨未寒,林大人是要讓更多兒郎埋骨荒野嗎?”
朝堂上頓時陷入爭執(zhí),文官武將各執(zhí)一詞,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龍椅上。沈清辭默立一旁,目光掃過神色各異的群臣,最終落在三皇子似笑非笑的臉上。
“臣有本啟奏。” 沈清辭上前一步,聲音清亮,“江南賑災(zāi)款項(xiàng)已由戶部核實(shí)撥付,冬衣采辦可挪用內(nèi)庫盈余。臣昨夜核算過賬目,三萬件冬衣所需銀兩,恰與今年漕運(yùn)節(jié)省的損耗銀相當(dāng),無需動用國庫正項(xiàng)?!?/p>
此言一出,殿內(nèi)瞬間安靜。三皇子臉上的笑容僵住,周延立刻出列:“沈大人此言不妥!內(nèi)庫盈余乃陛下私庫,豈能隨意動用?”
“周大人此言差矣?!?沈清辭目光銳利如刀,“陛下常言‘以民為本,以軍為盾’,如今將士戍守邊關(guān),保家衛(wèi)國,難道不比金銀珠寶更重要?若連御寒衣物都吝嗇撥付,寒的何止是將士的身,更是天下人的心?!?/p>
他話音剛落,武將列中便響起低低的贊同聲。趙猛更是挺直了脊梁,滿眼欽佩地看向這位文官。
皇帝沉吟片刻,最終頷首:“準(zhǔn)沈愛卿所奏,著戶部與工部即刻辦理,十日內(nèi)務(wù)必將冬衣送抵邊關(guān)?!?/p>
退朝時,沈清辭被內(nèi)侍攔?。骸吧虼笕?,陛下召您去御書房問話?!?他心中微動,跟隨內(nèi)侍穿過抄手游廊,瞥見墻角的臘梅已結(jié)出小小的花苞。
御書房內(nèi)檀香裊裊,皇帝指著案上的密信:“這是蕭澈的親筆,說北狄異動恐非孤立事件,懷疑有人暗中勾結(jié)。你與他共事許久,覺得此人可信嗎?”
沈清辭躬身答道:“蕭將軍忠君愛國,戰(zhàn)功赫赫,臣深信其忠心。只是邊關(guān)之事錯綜復(fù)雜,還需多加防備?!?他刻意避開 “勾結(jié)” 二字,目光落在皇帝手中那枚通透的玉佩上 , 那是蕭澈父親的遺物,當(dāng)年先帝賞賜的開國信物。
離開御書房時,夕陽正將宮墻染成金紅色。沈清辭走過金水橋,忽見趙猛候在橋頭,鐵甲在暮色中泛著冷光:“沈大人,末將奉將軍之命送來密信?!?他遞過一個火漆封口的信封,壓低聲音,“將軍說,京中若有異動,讓您務(wù)必小心三皇子。”
夜風(fēng)驟起,吹落幾片枯葉。沈清辭握緊溫?zé)岬男欧?,看著趙猛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宮宴遇刺那晚,蕭澈擋在他身前時,鎧甲上也是這樣凜冽的寒意。
回到府邸,蘇硯正焦急地等候在門口,見他回來立刻迎上前:“老師,剛才周大人派人送來帖子,說明日邀您過府議事。” 少年眉頭緊鎖,“學(xué)生覺得事有蹊蹺,周大人素來與您政見不合,怎會突然……”
沈清辭推開書房門,燭火在風(fēng)中搖曳:“他是想探聽邊關(guān)消息。你去備些茶葉,明日我親自登門?!?他將密信湊近燭火,蕭澈的字跡在火光中逐漸清晰,末尾那句 “冬夜寒涼,珍重自身” 的小字,讓他指尖微微發(fā)燙。
窗外月色漸濃,沈清辭鋪開宣紙,提筆寫下回復(fù)。墨汁在紙上暈開的瞬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早已不是那個對武將充滿偏見的翰林學(xué)士。當(dāng)筆尖落下 “君亦保重” 四字時,燭火恰好爆出一聲輕響,將他耳根的微紅映在窗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