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譚家莊園像一座漂浮的孤島。
譚念瓷站在三樓醫(yī)療室窗前，看著閃電劈開夜空。身后，醫(yī)生們正在為江墨言縫合傷口，金屬器械碰撞聲與壓抑的悶哼交織在一起。三處刀傷，十七針，失血量接近危險值——而那個瘋子居然還保持清醒，眼睛始終盯著她所在的方向。
"小姐。"
管家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門口，白手套上沾著新鮮血跡："銀灰少爺他...在鏡廳..."
譚念瓷頭也不回："死了？"
"還在掙扎。"管家壓低聲音，"但他撞碎了西墻的**鏡，譚先生非常..."
"憤怒？"譚念瓷輕笑，"很好。"
她最后看了眼醫(yī)療室內。江墨言正掙扎著要起身，被三個護士按回床上，縫合線崩開的血跡在繃帶上暈開。真固執(zhí)，她心想，像條被車碾過還要爬回主人身邊的狗。
"告訴他，"她對門口的保鏢說，"再動一下，我就把你送給裴衛(wèi)時。"
保鏢臉色煞白，但還是點頭領命。譚念瓷拎起裙擺——那件染血的紅裙還沒換下——向鏡廳走去。走廊墻上的歷代祖先畫像仿佛都在注視她，那些嚴厲的眼睛里寫滿了失望。最叛逆的譚家女兒，果然活成了家族最大的污點。
鏡廳大門洞開，里面?zhèn)鱽沓掷m(xù)不斷的撞擊聲和玻璃碎裂的脆響。譚念瓷踏入廳內，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釘在原地——
銀灰跪在滿地碎玻璃中，額頭血肉模糊，仍在用頭撞擊唯一完好的鏡面。他的禮服被撕成布條，裸露的胸口赫然刻著與江墨言相同的"譚"字烙印，只是位置分毫不差地鏡像相反。更詭異的是，每當他撞向鏡子，所有碎片中的倒影都會延遲半秒才做出相同動作，仿佛有無數(shù)個"他"被困在鏡中世界。
"終于來了。"
譚念卿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他坐在扶手椅中，手里把玩著一支注射器，液體在管壁泛著詭異的藍光。與宴會上的優(yōu)雅不同，此刻的他襯衫皺巴巴的，眼中布滿血絲，像個狂熱的科學家。
"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嗎？"他指向銀灰，"他拒絕接受'江墨言'的指令。我讓他殺了你，他卻選擇自毀。"
譚念瓷踩過碎玻璃，在銀灰面前蹲下。少年察覺到她的氣息，突然停止自殘，顫抖著抬起頭。鮮血從他額頭流下，劃過那雙空洞的銀灰色眼睛，像血淚。
"為...什么..."銀灰的嗓音嘶啞得不似人聲，"不...選...我..."
譚念瓷捏住他的下巴。近距離看，銀灰臉上的傷口與江墨言如出一轍，只是左右相反。她突然明白了兄長的實驗目的——不是創(chuàng)造替身，而是制造鏡像，一個完全對稱的"江墨言"。
"因為你太完美了。"她輕聲道，"完美得像個謊言。"
銀灰瞳孔驟縮。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沒有心跳，只有機械的震顫——原來連心臟都是人工的。譚念瓷沒有抽回手，只是憐憫地看著他："你從來就不是人，只是我哥哥的玩具。"
"不...是..."銀灰突然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方的舊傷——與江墨言救她時留下的傷痕一模一樣，"我...也...能...痛..."
譚念瓷呼吸一滯。兄長連這個都復制了？她轉頭看向譚念卿，后者正微笑著欣賞這一幕，像個等待掌聲的導演。
"你對他做了什么？"
"只是證明了愛可以通過痛苦復制。"譚念卿起身，注射器在指尖旋轉，"江墨言為你斷骨，銀灰也能；江墨言為你流血，銀灰流得更多；甚至..."他踢開腳邊的一本筆記，"江墨言那些變態(tài)的收集行為，銀灰做得更徹底。"
筆記本攤開的那頁貼滿了譚念瓷的照片，從各個角度偷拍，有些甚至是她睡著的模樣。但與江墨言粗糙的剪貼不同，這些照片被精心排列成心形，每張邊緣都沾著干涸的血跡——銀灰自己的血。
"看，"譚念卿興奮地指著銀灰，"他在哭。我都沒教過這個。"
確實有液體從銀灰眼角滑落，但那是透明的，不像血，更像真正的眼淚。譚念瓷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甩開他的手站起來："無聊的把戲。"
"把戲？"譚念卿大笑，"妹妹，你才是這場實驗的核心。"他猛地拽過銀灰的頭發(fā)，強迫少年抬頭，"知道為什么他比江墨言更聽話嗎？因為我用你的血樣本培育了他。從生物學上講，他才是你的..."
"夠了！"
一聲暴喝從門口傳來。江墨言站在那里，渾身是血，手里攥著半截輸液架。他的眼神狂亂，呼吸急促，顯然是一路殺過來的。但當他看到滿身是血的銀灰時，銀灰色眼睛里的怒火突然凝固了。
"鏡...子..."江墨言踉蹌著后退，像是看到最恐怖的噩夢，"不..."
譚念瓷第一次見他這樣失控。江墨言開始抓撓自己的手臂，在尚未愈合的傷口上撕扯，仿佛要確認自己是真實的。鮮血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血洼。
"看看他，"譚念卿在她耳邊低語，"一個連自己都認不出的瘋子，值得你背叛家族嗎？"
譚念瓷沒回答。她走向江墨言，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當她伸手要觸碰他時，江墨言卻驚恐地躲開了。
"別...看..."他捂住臉，"太丑了..."
譚念瓷強硬地拉開他的手。江墨言臉上有新鮮的擦傷，嘴唇因失血而蒼白，但那雙銀灰色的眼睛依然只映出她一個人。這才是關鍵，她突然明白了——無論多少面鏡子，多少仿制品，只有這雙眼睛永遠只看向她。
"認得出我嗎？"她捧著他的臉問。
江墨言點頭，顫抖的手指撫上她的金發(fā)："主人..."
"那這就是答案。"她轉向譚念卿，"你的實驗失敗了。愛不能復制，痛苦也不能。"
譚念卿的笑容消失了。他冷著臉按下墻上的隱藏按鈕，鏡廳所有出口瞬間降下鐵柵欄，將三人困在其中。
"那就證明給我看。"他退到角落的監(jiān)控設備前，"在十二面鏡子和一個復制品中，找出真正的江墨言。"
話音剛落，鏡廳側門打開，十幾個穿著相同黑衣的少年魚貫而入。他們有著相似的身高體型，甚至連臉上的傷痕都一模一樣。最可怕的是，每個人的眼睛都是銀灰色的，空洞地望向譚念瓷。
"游戲開始。"譚念卿的聲音通過隱藏音響傳來，"你有十分鐘。選錯了..."他舉起遙控器，"所有人都會死。"
譚念瓷掃視著這群"江墨言"。他們像被操控的木偶，整齊地站成一排，連呼吸頻率都相同。銀灰也被拖入隊列，額頭仍在流血，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空洞。
只有一個不在其中——真正的江墨言不知何時消失了。
"第一個提示，"譚念卿的聲音帶著惡意的愉悅，"他身上的傷比誰都多。"
譚念瓷冷笑。這算什么提示？這里的每個"江墨言"都遍體鱗傷。她走近第一個少年，捏住他的下巴："說話。"
"主人。"少年機械地重復，聲音與江墨言有九分相似。
第二個、第三個...一直到第十個，全都完美復刻了江墨言的神態(tài)和聲線。譚念瓷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突然意識到兄長的實驗可能遠比她想象的深入——這些不是拙劣的模仿者，而是經(jīng)過長期訓練的替代品。
第十一個少年在她靠近時突然跪下，抓住她的裙擺："我寧愿真實地毀滅，也不愿虛假地擁有您。"
譚念瓷僵住了。這是江墨言在醫(yī)務室對她說過的話。她彎腰審視這個少年，在他眼中尋找熟悉的火花，卻只看到一片死寂。
"時間過半。"譚念卿提醒道。
譚念瓷轉向最后一個——銀灰。少年安靜地站在那里，血淚已經(jīng)干涸，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當她靠近時，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再是機械的模仿，而是帶著某種詭異的共鳴：
"鏡子里...有真相..."
譚念瓷皺眉。就在這時，她注意到銀灰的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彎曲——和江墨言小時候摔斷的那根一模一樣，連角度都分毫不差。這個細節(jié)連她都是最近才知道，兄長不可能...
除非。
她猛地轉身看向監(jiān)控屏幕后的譚念卿："你修改了他們的記憶？"
譚念卿不置可否："科學需要代價。"
"包括把你的實驗品變成行尸走肉？"
"比起江墨言那種自我毀滅的'愛'，"譚念卿冷笑，"我倒覺得沒有感情的忠誠更可靠。"
譚念瓷突然明白了銀灰那句話的意思。她沖向最近的一面完整鏡子，用力推開——鏡子后面竟是個隱藏空間，真正的江墨言蜷縮在那里，手中握著塊鋒利的鏡片，正在自己手臂上刻著什么。鮮血順著手腕流下，在地面匯成小小的血泊。
"找到你了。"譚念瓷蹲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