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蘇念瓷的臥室里只亮著一盞昏黃的壁燈。她靠在床頭，指尖輕輕翻動著一本古籍，神色淡漠。
突然，她的被子動了動。
一只修長的手從被子里探出來，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她的睡裙衣角。
“念瓷……”黎修鶴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哭了很久。
蘇念瓷沒理他，繼續(xù)翻書。
被子又動了動，黎修鶴慢慢從里面鉆出來，頭發(fā)凌亂，眼眶通紅，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他跪坐在床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
“我知道錯了……”他聲音哽咽，手指緊緊攥著被角，“我不該偷玉佩，不該騙你……可是、可是……”
蘇念瓷終于抬眸，冷淡地掃了他一眼：“可是什么？”
黎修鶴抬起臉，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那雙總是帶著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濕漉漉的，滿是哀求。
“可是我真的喜歡你……比哥哥更喜歡你……”他聲音發(fā)抖，伸手想去碰她的指尖，卻又不敢真的觸碰，只能懸在半空，“你可以懲罰我，可以罵我，但是……別不理我……”
蘇念瓷靜靜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憐憫，也沒有厭惡，只是平靜得可怕。
黎修鶴被她看得心慌，眼淚掉得更兇，終于忍不住撲過去抱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懷里，哭得像個被拋棄的小狗。
“念瓷……求你了……理理我……”
蘇念瓷垂眸，看著懷里顫抖的男人，終于伸手，指尖輕輕挑起他的下巴。
“黎修鶴?！彼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冷意，“你知道我最討厭什么嗎？”
黎修鶴怔怔地看著她，眼淚還在往下掉。
“我最討厭——”她指尖微微用力，迫使他仰起頭，“被人當棋子。”
黎修鶴瞳孔一縮，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住。
“你以為我不知道？”蘇念瓷冷笑，“你偷玉佩，裝無辜，甚至今天在廣場上故意激怒黎修繕……不就是為了讓我徹底厭棄他，好讓你自己上位？”
黎修鶴呼吸一滯，臉色瞬間蒼白。
蘇念瓷松開手，語氣淡漠：“滾出去?！?/p>
黎修鶴慌了，死死抱住她的腰不放，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不是的！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承認我一開始是有目的……可是后來……后來……”
“后來什么？”蘇念瓷冷冷打斷他，“后來發(fā)現(xiàn)我比想象中更難掌控，所以改策略了？裝可憐？哭給我看？”
黎修鶴渾身發(fā)抖，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她腿上，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蘇念瓷看著他，忽然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
“黎修鶴，你真可憐?！?/p>
這句話像一把刀，狠狠扎進他心里。
黎修鶴終于崩潰，整個人滑落下去，跪在她床邊，額頭抵著床沿，哭得喘不上氣。
“對不起……對不起……”
蘇念瓷不再看他，重新拿起書，語氣平靜得像在談?wù)撎鞖狻?/p>
“哭夠了就自己滾，別臟了我的地毯?！?/p>
房間里只剩下黎修鶴壓抑的啜泣聲，和書頁翻動的輕響。
窗外，月光冷清。
一場游戲，終究有人輸?shù)脧氐住?/p>
黎修鶴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他仍跪在床邊，額頭抵著床沿，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蘇念瓷翻過一頁書，紙張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我走?！彼K于開口，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他撐著床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眶紅腫，整個人像是被暴雨淋透的鳥，羽毛濕漉漉地黏在身上，狼狽不堪。
他轉(zhuǎn)身要走，卻在邁出第一步時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蘇念瓷的指尖微微一頓，但終究沒有抬頭。
黎修鶴扶著墻，慢慢走到門口。他的手搭在門把上，卻遲遲沒有擰開。
“念瓷?！彼硨χ曇舻偷脦缀趼牪灰?，“如果……如果我不是黎家的人，如果我一開始就只是我自己……你會不會……”
蘇念瓷終于合上書，抬眼看向他的背影。
“沒有如果?！彼?。
黎修鶴的肩膀微微顫抖，最終，他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帶著自嘲和絕望。
“是啊……沒有如果。”
他擰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門關(guān)上的瞬間，蘇念瓷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的邊緣，久久未動。
窗外，月光依舊冷清。
***
黎修鶴跌跌撞撞地走在走廊上，眼前一片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圣羅蘭的夜晚安靜得可怕，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拐角處，一道修長的身影靠在墻邊，指尖夾著一支煙，煙霧繚繞間，那雙狹長的眼睛似笑非笑。
“被趕出來了？”左辭吐出一口煙，語氣慵懶。
黎修鶴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他：“滿意了？”
左辭輕笑一聲，將煙摁滅在墻上：“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真的喜歡她，還是……僅僅為了贏過你哥哥？”
黎修鶴的拳頭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關(guān)你屁事?！?/p>
左辭聳聳肩：“確實不關(guān)我的事。不過——”他走近一步，聲音壓低，“如果你還想翻盤，我倒是有個提議?！?/p>
黎修鶴瞇起眼：“什么？”
左辭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燙金的請柬，遞到他面前。
“明晚，鐘樓餐廳?！彼⑽⒁恍?，“蘇念瓷會來，而你——可以親眼看看，她到底值不值得你哭成這樣?！?/p>
黎修鶴盯著那張請柬，沒有接。
左辭也不在意，隨手將請柬塞進他的西裝口袋，拍了拍他的肩。
“別讓她等太久?！?/p>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里漸行漸遠。
黎修鶴站在原地，許久，才緩緩掏出那張請柬。
燙金的邊緣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極了蘇念瓷的眼睛。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將請柬攥成一團。
***
翌日傍晚，鐘樓餐廳。
這座廢棄了十年的建筑今晚卻燈火通明，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長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銀質(zhì)餐具擺放得一絲不茍。
蘇念瓷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個圣羅蘭學(xué)院。她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與夜色融為一體。
身后傳來腳步聲。
她沒回頭，只是淡淡開口：“你遲到了?！?/p>
左辭走到她身旁，遞給她一杯紅酒：“路上遇到點小麻煩。”
蘇念瓷接過酒杯，卻沒喝，只是輕輕晃動著杯中的液體。
“黎修鶴不會來了?！弊筠o忽然道。
蘇念瓷的動作一頓，隨即輕笑：“你倒是很了解他?！?/p>
左辭看著她：“你不失望？”
“失望什么？”她反問，“失望他沒像條狗一樣，搖著尾巴跟過來？”
左辭笑了：“你對他可真狠?！?/p>
蘇念瓷抿了一口酒，目光投向遠處：“對他狠，總比讓他抱有不該有的幻想好?！?/p>
左辭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你對我呢？”
蘇念瓷側(cè)眸看他：“你希望我怎么對你？”
左辭靠近一步，聲音低沉：“我希望你……至少給我一個機會?！?/p>
蘇念瓷沒動，任由他的氣息逼近。
就在兩人的距離近到幾乎呼吸相聞時，餐廳的門突然被推開。
黎修鶴站在門口，西裝筆挺，臉上沒有絲毫昨夜的狼狽。他的目光落在幾乎貼在一起的兩人身上，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彼淅涞馈?/p>
蘇念瓷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真的會來。
左辭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笑：“不，你來得正好?！?/p>
黎修鶴大步走進來，徑直來到蘇念瓷面前。他的眼神復(fù)雜，憤怒、不甘、痛苦交織在一起，最終化為一句——
“跟我走?！?/p>
蘇念瓷看著他，忽然笑了：“憑什么？”
黎修鶴深吸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玉佩——正是當初被他偷走的那枚。
“就憑這個。”他將玉佩遞到她面前，“物歸原主。”
蘇念瓷的目光落在玉佩上，久久未動。
左辭在一旁輕笑：“黎二少，你以為這樣就能挽回？”
黎修鶴看都沒看他，只是死死盯著蘇念瓷：“我不是來挽回的?！?/p>
他上前一步，聲音低沉而堅定：“我是來告訴你——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會放棄?！?/p>
“你可以罵我，可以趕我走，甚至可以把我踩進泥里?！彼а溃暗揖褪窍矚g你，喜歡到……連我自己都覺得惡心?！?/p>
蘇念瓷的瞳孔微微一縮。
黎修鶴將玉佩塞進她手里，轉(zhuǎn)身就走。
“黎修鶴?！彼蝗唤凶∷?。
他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蘇念瓷握緊玉佩，輕聲道：“你真是……無可救藥?！?/p>
黎修鶴的肩膀微微顫抖，最終，他低笑一聲：“是啊，無可救藥?！?/p>
說完，他大步離開，背影決絕而孤獨。
餐廳里再次恢復(fù)寂靜。
左辭嘆了口氣：“真是感人。”
蘇念瓷垂眸看著手中的玉佩，忽然覺得胸口有些悶。
窗外，夜色更深了。
一場游戲，終究有人……不愿退場。
黎修鶴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蘇念瓷仍站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溫潤的玉佩。
左辭饒有興味地觀察著她的表情，忽然輕笑一聲："看來我們的賭約，是我贏了。"
蘇念瓷抬眸："什么賭約？"
"賭他會不會來。"左辭晃了晃酒杯，"我賭他會，你賭他不會。"
蘇念瓷將玉佩收回口袋，語氣淡漠："無聊。"
她轉(zhuǎn)身要走，左辭卻突然扣住她的手腕："蘇小姐，愿賭服輸。"
蘇念瓷冷冷掃了一眼他攥著自己的手："放開。"
左辭非但沒松手，反而將她拉得更近："既然來了，不如看看我為你準備的另一份禮物？"
他的另一只手按下遙控器，餐廳的燈光突然熄滅，整面落地窗變成透明的顯示屏。圣羅蘭學(xué)院的夜景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監(jiān)控錄像——
畫面中，黎修繕正站在校董辦公室，將一份文件遞給左辭。
"這是蘇氏集團在東南亞的航運線路圖，"黎修繕的聲音通過揚聲器清晰地傳出，"按照約定，你幫我拿到婚約，我?guī)湍隳孟逻@條航線。"
蘇念瓷的瞳孔驟然緊縮。
左辭貼在她耳邊，呼吸溫熱："驚喜嗎？你那位未婚夫，從一開始就是沖著你家的航運權(quán)來的。"
畫面切換，黎修繕與左辭舉杯相慶："為了我們的合作，也為了......那個愚蠢的女人。"
錄像戛然而止。
黑暗中，蘇念瓷的呼吸微微急促。左辭滿意地感受著她手腕上突然繃緊的肌肉："現(xiàn)在，你還覺得黎修鶴是那個最可惡的人嗎？"
蘇念瓷突然笑了。
她猛地掙開左辭的手，在黑暗中精準地按下另一個開關(guān)。整座鐘樓突然警報大作，刺眼的紅光籠罩了整個空間。
"你以為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在警報聲中依然清晰，"這段錄像我三天前就拿到了。"
左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蘇念瓷從手包里掏出一支錄音筆："要聽聽這個嗎？是你和航運局副局長上周的對話——關(guān)于如何偽造文件，栽贓蘇氏走私。"
左辭的臉色終于變了："你......"
"你們都想玩，那我就陪你們玩到底。"蘇念瓷將錄音筆扔在地上，高跟鞋毫不留情地碾過，"不過抱歉，游戲規(guī)則由我來定。"
警報聲中，樓梯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黎修鶴去而復(fù)返，身后還跟著校保衛(wèi)處的人。
左辭冷笑："你以為這樣就能......"
"我當然不指望這個能扳倒你。"蘇念瓷理了理袖口，"不過足夠讓董事會重新考慮與你的合作了。"
黎修鶴沖到她身邊，警惕地盯著左辭："你沒事吧？"
蘇念瓷沒有回答，只是看向他身后全副武裝的保安："把左先生'請'出去。記住，要禮貌。"
當左辭被帶走后，整座鐘樓突然斷電。黑暗中，黎修鶴感覺到蘇念瓷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掌心。
"為什么回來？"她問。
黎修鶴在黑暗中準確無誤地握住她的手："因為聽到警報。"
"撒謊。"蘇念瓷的聲音帶著幾分譏誚，"你根本沒走遠。"
黎修鶴沉默片刻，突然將她拉進懷里："是，我沒走。我從來......就沒打算真的離開。"
蘇念瓷沒有掙脫。
在黑暗與警報聲中，他們誰都沒有看見對方的表情。只有交握的手，傳遞著彼此的溫度。
遠處，圣羅蘭的鐘聲敲響午夜。
灰燼余溫，猶可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