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林曉額前的發(fā)梢滴落,砸在方向盤上那小小的水洼里。她盯著縫隙里那張刺眼的名片,看了足足有半分鐘,才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回神。手指僵硬得幾乎不聽使喚,她哆嗦著拔出那張名片,純白的卡紙邊緣刮得指腹生疼。上面那個地址——“云棲路1號”——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jìn)她眼里。
二十萬…把她拆零賣了值這個價嗎?她渾渾噩噩地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她單薄的T恤,激得她打了個寒顫。腳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深一腳淺一腳地繞過自己那輛引擎蓋像張痛苦扭曲的臉的小破車。她走到那扇雕花鐵門前,借著慘淡的路燈光,看清了門牌——“云棲路1號”。
冰冷堅硬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那鐵門厚重得超乎想象,剛才的撞擊只留下一個難看的凹坑,邊緣的漆皮猙獰地翻卷著,無聲地嘲笑著她的不自量力。一股絕望的寒意從腳底竄上頭頂。
手機(jī)在濕透的褲袋里震動起來,是李薇?!皶詴??你到地方了嗎?雨這么大,沒事吧?”
林曉張了張嘴,喉嚨里堵著一團(tuán)棉花,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她用力清了清嗓子,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薇薇…我…我撞車了?!?/p>
“什么?!”李薇在電話那頭尖叫起來,“撞哪了?人沒事吧?嚴(yán)不嚴(yán)重?要不要報警?我馬上過來!”
“別…別過來!”林曉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尖銳,“我撞的不是車…是別人家的大門…很貴…非常貴那種大門…” 她深吸一口氣,雨水嗆進(jìn)喉嚨,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眼淚混著雨水流下來,“要賠…二十萬?!?/p>
電話那頭陷入一片死寂。過了好幾秒,才傳來李薇倒抽冷氣的聲音:“二…二十萬?!曉曉,你確定沒聽錯?撞個門要二十萬?金子做的嗎?”
“顧氏集團(tuán)…顧云深…”林曉念著名片上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像有千斤重,“他說…車留下…明天九點…去他公司…”她靠著冰冷的鐵門滑坐到濕透的地上,雨水順著脖子往衣服里灌,渾身冷得發(fā)抖,卻比不上心里的寒意,“薇薇…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顧…顧云深?!”李薇的聲音陡然變了調(diào),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那個…那個顧氏集團(tuán)的活閻王?我的天!曉曉你怎么撞到他家大門上去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這…這怎么辦啊…”
怎么辦?林曉也不知道。她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雨地里,雨水模糊了視線。手機(jī)屏幕的光在濕透的褲子上映出一小片慘白。她打開手機(jī)銀行APP,看著上面可憐巴巴的四位數(shù)余額,小數(shù)點前只有孤零零的一個“1”。這串?dāng)?shù)字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她心上來回切割。
她把臉埋進(jìn)冰冷的膝蓋里,肩膀無法抑制地聳動起來。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點點將她淹沒。
---
清晨的陽光毫無溫度地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顧氏集團(tuán)頂樓總裁辦公室冷灰色的地磚上。林曉局促地站在外間,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巨人國的小丑。腳下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模糊的影子——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一件看不出本色的舊帆布鞋,頭發(fā)雖然盡力梳過,但昨晚淋雨的狼狽痕跡還在??諝饫飶浡环N冷冽的、帶著淡淡雪松味的氣息,和她身上殘留的雨水霉味格格不入。
“林小姐?”一個穿著剪裁精良套裙、妝容一絲不茍的女秘書從寬大的辦公桌后抬起頭,公式化的微笑恰到好處,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顧總在里面等您。請進(jìn)?!?/p>
門無聲地滑開。里面的空間大得令人心慌。整面墻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鋼鐵森林的冰冷輪廓。巨大的黑檀木辦公桌后,顧云深正低頭看著文件,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cè)臉線條。聽到動靜,他抬起眼。
那目光掃過來,沒有任何溫度,像冰冷的探照燈,瞬間讓林曉無所遁形。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強(qiáng)迫自己迎上那道視線。
“顧先生?!彼穆曇粲悬c緊,但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我…我來處理賠償?shù)氖?。?/p>
顧云深放下手中的金筆,身體微微后靠,陷進(jìn)寬大的黑色真皮座椅里。他雙手隨意地交疊放在桌面上,腕骨突出,那只昂貴的手表表盤折射著冷光?!白??!币粋€字,命令的口吻。
林曉僵硬地挪到他對面那張同樣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扶手椅上,只敢挨著一點點邊緣坐下,身體繃得筆直。
“林曉,應(yīng)屆畢業(yè)生,市場營銷專業(yè)?!鳖櫾粕畹哪抗饴湓谧郎弦环蒿@然是剛打印出來的文件上,語速平緩,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無業(yè),名下資產(chǎn)…”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林曉瞬間煞白的臉,“忽略不計?!?/p>
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林曉心上。那份文件是什么?她的簡歷?她的征信報告?在他面前,她像是被剝光了所有遮羞布,赤條條地展示著貧窮和窘迫。
“所以,”顧云深抬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鎖住她,“你打算怎么支付二十萬?”
林曉的呼吸窒住了。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緊了濕冷的褲腿布料,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辦公室里靜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細(xì)微的嗡鳴,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諝夥路鹉坛闪顺林氐谋鶋K,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猛地抬起頭,因為用力,脖頸的線條繃得很緊,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顫抖:“我…我現(xiàn)在沒有錢!”她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把后面的話說完,“顧先生,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可笑…但我請求您…給我時間!我可以打工還債!我可以簽協(xié)議!做牛做馬都行!只要…只要您別…”
“別怎么樣?”顧云深打斷她,眉梢?guī)撞豢刹斓貏恿艘幌拢坪鯇λ@個“做牛做馬”的提議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興趣。
“別…別告我…”林曉的聲音低了下去,最后幾個字幾乎含在喉嚨里。這是她最恐懼的深淵。
顧云深沉默地看著她。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辦公室里的空氣幾乎要凍結(jié)。就在林曉感覺自己快要被這沉默壓垮時,他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像一道赦令:
“駕照,C1?”
林曉一愣,茫然地點點頭:“…是。”
“技術(shù),”他掃了一眼窗外,仿佛能穿透玻璃看到昨晚那場慘烈的碰撞,語氣帶著一絲幾乎聽不出的嘲諷,“有待提高。”
林曉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羞愧得想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但我缺個司機(jī)?!鳖櫾粕畹哪抗庵匦侣浠厮樕希茄凵皲J利得像要剝開她的皮囊,“私人司機(jī)。月薪一萬,包住。工作期間,抵償債務(wù)。”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不容置疑,“二十四小時待命。做滿二十個月,債務(wù)一筆勾銷。做不滿,或者出了岔子,”他的眼神驟然變得冰冷刺骨,“剩下的債務(wù),連本帶息,法庭見?!?/p>
一萬?二十四小時待命?二十個月?林曉腦子里飛快地盤算著。這條件苛刻得近乎壓榨,但…這是她眼前唯一的浮木!
幾乎沒有猶豫,她猛地點頭,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diào):“我做!顧先生,我做!”
顧云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敲定了一筆無關(guān)緊要的生意。他拿起內(nèi)線電話,言簡意賅:“陳秘書,帶她去辦手續(xù)。司機(jī)合同,附加債務(wù)清償條款。另外,安排宿舍?!?/p>
他放下電話,目光重新投在桌上的文件上,不再看林曉一眼,仿佛她已是一團(tuán)空氣?!艾F(xiàn)在,出去。”
林曉如蒙大赦,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那張沉重的椅子上站起來,差點被自己絆倒。她低著頭,快步退出了那間令人窒息的總裁辦公室。門在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那個冰冷強(qiáng)大的男人。她靠在冰涼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后背的T恤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一萬塊,二十個月…她看著自己微微發(fā)抖的手,那雙手剛剛簽下了近乎賣身的合同。未來像一條狹窄而漫長的隧道,看不到盡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