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從傍晚開始潑下來的。豆大的雨點砸在電動車擋風板上,噼啪作響,像無數(shù)根針在扎陳野的耳膜。他攥著手機的右手汗?jié)翊蚧?,屏幕?"訂單即將超時" 的紅色警告跳得刺眼 —— 最后這單送到地鐵口時,雨勢已經(jīng)瘋得像要掀翻整座城市。
陳野把車往通道角落一靠,扯掉濕透的頭盔,黃袍后背的油漬混著雨水洇成一片深色。他甩了甩發(fā)麻的右手,無名指第一節(jié)突兀的斷口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青白。就是這只手,此刻正無意識地循著某種牽引,朝通道盡頭那架落著薄灰的公共鋼琴探過去。
琴凳被雨水打濕了一小塊,他坐下時,黃袍下擺蹭過木頭,留下道淺黃的印子。右手懸在琴鍵上空三厘米處,停了很久。指腹下的涼意透過空氣滲過來,像二十年前琴房里那臺老鋼琴的溫度。最終,斷指還是落了下去,落在《悲愴奏鳴曲》第三章的第一個音符上。
旋律起初是生澀的,斷指在需要無名指按和弦的地方總有些踉蹌,帶著種被硬生生扯斷的頓挫感。但很快,流暢的樂句就像沖破堤壩的水,洶涌地漫出來。悲愴的調(diào)子在空曠的通道里撞來撞去,雨點擊打地面的聲音成了天然的伴奏,連躲雨的路人都忘了刷手機,一個個轉(zhuǎn)過頭,目光里混著驚訝與怔忡。
穿藍白校服的女生舉著手機,鏡頭抖得厲害。她沒敢靠太近,只遠遠拍下那個弓著背的背影 —— 油污的黃袍,微駝的肩,還有那雙在琴鍵上翻飛、卻明顯缺了一截的手。視頻配文簡單得很:"外賣員彈出神級《悲愴》"。
三小時后,陳野在城中村出租屋的樓梯間刷到了這條視頻。轉(zhuǎn)發(fā)數(shù)字后面已經(jīng)綴上了 "萬" 字,評論區(qū)像燒開的水:"這手法絕了,不像業(yè)余的"" 手指好像有問題?看著心疼 ""是不是哪個被埋沒的天才啊"。他指尖劃過屏幕,喉結(jié)滾了滾,正要退出,一條私信彈了出來,發(fā)信人匿名,頭像一片漆黑。
"你護住的女孩還活著。她左臂,紋著你的莫扎特。"
陳野猛地攥緊手機,塑料殼硌得斷指的疤痕生疼。指節(jié)泛白的瞬間,他仿佛又聞到了二十年前琴譜被雨水泡爛的油墨味。
城市另一端,"星光琴室" 的白熾燈暖黃得有些不真實。林薇正握著盲童樂樂的小手,在琴鍵上一點點摸 "do" 的位置。樂樂的指尖剛觸到白鍵,她的左手就猛地一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來。
手機在桌角震動,推送的正是那條地鐵視頻。縮略圖里,那個穿黃袍的背影側(cè)對著鏡頭,右手懸在琴鍵上的姿勢,像枚生銹的釘子,猝不及防釘進她的眼眶。林薇垂下眼,左臂下意識地往身體內(nèi)側(cè)貼了貼,寬松的袖口滑落半寸,青黑色的紋身輪廓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隨她急促的呼吸輕輕起伏 —— 那是個歪著頭的莫扎特小像,翅膀的一角,恰好在繃帶邊緣隱了下去。
琴鍵上,樂樂的小手還在摸索。林薇深吸一口氣,壓下左手腕傳來的熟悉痙攣,輕聲說:"樂樂,我們再練一次跳音,好不好?"
她的聲音很穩(wěn),只有自己知道,掌心的血珠已經(jīng)滴落在琴鍵縫隙里,像二十年前那個夜晚,砸在柏油路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