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野被推出琴室時,后背撞在巷口的梧桐樹上,震得幾片枯葉簌簌落下。林薇的木門 "砰" 地關上,像一記重錘敲在他的心上,斷指的疤痕突然火燒火燎地疼 —— 那是被車輪碾過的舊傷,二十年來第一次這樣清晰地提醒他:有些疼痛從未真正愈合。
保溫箱還拎在手里,小米粥的溫度透過塑料傳來,溫溫的,像林薇剛才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淚。他低頭看著琴室緊閉的門,門縫里漏出點暖黃的光,隱約能聽見鋼琴蓋被合上的悶響,一下,又一下,像在給自己釘棺材板。
"懦夫。" 陳野對著門板低聲罵了句,其實是在罵自己。剛才他就該把林薇拽出來,把所有疑問砸在她臉上,可當他看到她紋身里那道與樂譜嚴絲合縫的缺角時,所有的質問都堵在了喉嚨里 —— 那分明是用疼痛刻下的約定,他沒資格粗暴對待。
電動車停在巷口,車筐里還放著昨天沒送完的餐盒。陳野跨上去時,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不是站長催命的電話,是條陌生號碼的短信,發(fā)信人欄顯示 "匿名",內容只有一行字和一個鏈接:
"暗網鏈接:[加密地址] 密碼:莫扎特的翅膀。"
陳野的手指在屏幕上頓住,電動車差點撞在垃圾桶上。莫扎特的翅膀 —— 這七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發(fā)麻。他猛地想起林薇紋身上那只缺角的翅膀,想起樂譜上被雨水泡暈的小像,原來這不是巧合,是有人在暗處,正一點點揭開蒙在真相上的黑布。
他掉轉車頭,往三公里外的城中村網吧騎去。雨又開始下了,不大,卻像針一樣扎在臉上。路過便利店時,他買了兩罐最便宜的咖啡,罐身的冰水滴在黃袍上,暈開深色的印子,像林薇長裙上那點血漬。
網吧在地下室,門口掛著 "通宵營業(yè)" 的紅燈籠,光線昏暗得像個洞穴。網管趴在吧臺上打盹,看見他穿的黃袍,皺了皺眉:"身份證。"
陳野把濕透的身份證拍在桌上,照片里的自己還留著寸頭,眼神愣頭愣腦的,是十年前剛當外賣員時拍的。網管掃了眼,指了指最里面的角落:"那邊沒人。"
角落里的電腦屏幕泛著冷光,鍵盤上積著層灰。陳野坐下時,椅子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他摸出紙巾擦了擦斷指常放的位置,動作帶著種近乎虔誠的小心 —— 這雙手彈過《悲愴》,也送過三千碗牛肉面,現(xiàn)在,它要揭開一場藏了二十年的陰謀。
輸入網址時,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抖得厲害。暗網的入口頁面是片流動的黑色,像深不見底的海水,只有一個輸入密碼的對話框在中央閃爍。陳野深吸一口氣,敲下 "莫扎特的翅膀" 七個字。
頁面跳轉的瞬間,屏幕突然閃過一片雪花,隨即彈出一個加密文檔的圖標,圖標是架斷了弦的鋼琴。他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指尖懸在鼠標上,遲遲不敢點開 —— 他怕里面的內容,會徹底碾碎他僅存的念想。
旁邊卡座的男人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驚醒了陳野。他咬了咬牙,雙擊圖標。
文檔加載的進度條緩慢地爬著,像二十年前那個漫長的雨夜。陳野灌了口冰咖啡,咖啡因的苦澀刺得喉嚨發(fā)疼,他想起張誠老師說的 "醉駕肇事",想起母親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想起林薇繃帶下扭曲的掌骨,這些碎片在他腦子里旋轉,漸漸拼出個模糊的輪廓。
文檔終于打開了,沒有花哨的排版,只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幾張模糊的圖片,字體是最普通的宋體,卻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直插他的眼睛。
"目標:陳野(市藝校高三學生,鋼琴專業(yè)排名第一)。" "任務:制造交通事故,致其右手功能喪失,確保無法參加 2005 年高考藝術類專業(yè)考試。" "雇主:趙宏(天成地產董事長)。" "執(zhí)行者:周明遠(市音樂廳總監(jiān))。" "事由:其子趙天成(藝校保送生)因樂理考試作弊被抓,需消除主要競爭對手以掩蓋丑聞。"
陳野的手指死死按住鍵盤,指節(jié)泛白,斷指的第一節(jié)抵在 "趙天成" 三個字上,仿佛這樣就能把這個名字戳穿。趙天成 —— 他記得這個名字,當年的藝考保送生,仗著父親有錢,在琴房里總是橫著走,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塊絆腳石。
文檔往下翻,是更詳細的計劃:時間定在 2005 年 6 月 6 日晚 9 點,地點選在陳野家附近的小巷("目標每日練琴后必經之路"),方式是 "雇傭酒駕司機,駕駛套牌車輛制造意外,事后偽造成目標醉駕肇事"。
最讓他渾身發(fā)冷的是一段周明遠與趙宏的郵件往來:
"周:確保只傷右手,別出人命,麻煩。" "趙:錢不是問題,我兒子的前途不能有任何閃失。那個叫林薇的丫頭也要處理掉,她的鋼琴天賦比陳野更嚇人,留著是隱患。" "周:知道了,一并解決。"
林薇。陳野的呼吸驟然停止。原來他們的目標不止他一個,連林薇都被列在 "處理名單" 上。他想起林薇砸斷的左手,想起她退學時的決絕,原來那不是犧牲,是在刀下自保 —— 她用毀掉自己的方式,從周明遠的名單上逃了出來。
文檔的最后,附著一張監(jiān)控截圖,畫質模糊得像打了馬賽克,卻能看清畫面里的關鍵信息:暴雨中,一輛黑色轎車沖向路邊的少年,少年懷里抱著個方形的東西(陳野一眼就認出是裝樂譜的牛皮紙包);旁邊有個穿白裙的女生正撲過去,裙擺被風吹得像只展翅的鳥。
截圖的時間戳顯示:2005 年 6 月 6 日 21:07。
就是這張圖,瞬間擊潰了陳野二十年來的自我欺騙。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斷指的劇痛里混著琴譜被壓皺的脆響 —— 他不是被車撞斷手,是為了護住懷里給林薇的《悲愴》手稿,下意識用手撐地時,被車輪碾過的。
而林薇撲過來,不是為了推開他,是為了替他擋住那輛車。
"操!" 陳野一拳砸在鍵盤上,字母鍵彈起來又落下,發(fā)出刺耳的響聲。旁邊的男人不滿地罵了句,他卻像沒聽見,眼淚突然毫無預兆地涌出來,砸在鍵盤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他想起林薇茶盞脫手時的慌亂,想起她紋身里那道刻意留著的缺角,想起她按住左手繃帶時的顫抖 —— 她什么都知道,她把所有的真相都藏在那只殘廢的左手里,藏了整整二十年。
手機又震動起來,還是那個匿名號碼,這次只有一句話:"周明遠在琴室裝了監(jiān)控,從 2005 年就開始了。"
陳野猛地抬頭,看向電腦屏幕里周明遠的名字。市音樂廳總監(jiān),德高望重的音樂界大佬,每年慈善晚會上都要講幾句 "藝術改變命運" 的漂亮話。原來這張道貌岸然的臉后面,藏著這樣一副蛇蝎心腸。
他關掉文檔,卻在退出暗網時,看到頁面底部彈出一行小字:"下一章,在琴室的鋼琴腿后。"
陳野抓起電動車鑰匙就往外沖,咖啡罐被碰倒在地上,褐色的液體在地板上蔓延,像一灘凝固的血。網管在后面喊 "沒結賬",他卻已經沖進了雨里 —— 現(xiàn)在他什么都顧不上了,他要去琴室,要去告訴林薇,他們的監(jiān)控被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秘密藏不住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臉上生疼。陳野騎著電動車在巷子里狂奔,黃袍的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暴雨夜,林薇的白裙子在車燈前閃過,像只不顧一切的飛蛾,撲向那場注定要燒毀一切的火焰。
"林薇,等我。" 他對著雨幕低吼,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這次換我來護著你。"
琴室的燈光還亮著,透過雨簾看過去,像茫茫黑夜中一點微弱的星光。陳野知道,那里不僅有等待他的林薇,還有周明遠的眼睛,有二十年未散的陰謀,有一場注定要在斷鍵上展開的對抗。
他握緊車把,斷指的疤痕在雨水中隱隱作痛,卻第一次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 —— 疼痛不是枷鎖,是鑰匙,能打開所有被謊言鎖死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