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如同一場席卷整個年級的風(fēng)暴，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
成績單發(fā)下來的那天，教室里彌漫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復(fù)雜氣氛。
有人喜形于色，有人垂頭喪氣，更多人則是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麻木。
趙嶼川的成績單躺在桌面上。
理科成績中規(guī)中矩，數(shù)學(xué)和物理勉強擠進班級中游，語文和英語稍好一些。
最刺眼的是化學(xué)，一個鮮紅的、剛剛及格的分?jǐn)?shù)，像一道醒目的傷疤。
他盯著那個數(shù)字，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他知道原因，畫室占用了太多本該刷題的時間。
王老師找他談過話，語重心長地提醒他“不能顧此失彼”，“打基礎(chǔ)的時候，每一塊短板都很關(guān)鍵”。
相比之下，姜晚的成績單堪稱亮眼。幾乎全科都在班級前列，理科尤其突出，化學(xué)更是接近滿分。
課間，林薇正拿著姜晚的卷子大呼小叫：“晚晚！你簡直不是人！這題這么變態(tài)你都能做對！快教教我！”周圍也圍了幾個同樣來“取經(jīng)”的同學(xué)。
姜晚被圍在中間，神情有些局促，臉頰微紅，小聲地解釋著解題思路，聲音溫和清晰。
她偶爾抬眼，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教室后方獨自沉默坐著的趙嶼川，眼神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關(guān)切，但很快又被周圍的問題淹沒了。
趙嶼川默默地把自己的成績單折好，塞進書包最里層。
蘇老師那邊倒是傳來一句難得的、勉強算得上“肯定”的話：“文化課別太難看就行。手別生，畫不能停?！边@已經(jīng)是這位“閻王”能給出的最大寬容。趙嶼川知道，他沒有松懈的資格。
期中后的日子似乎又恢復(fù)了某種節(jié)奏，只是空氣中多了一絲分科選擇的暗流。
課間，關(guān)于“選文還是選理”的討論開始零星出現(xiàn)。
這天下午是體育課。
深秋難得的晴朗天氣，陽光慷慨地灑滿操場，驅(qū)散了些許寒意。
男生們照例是籃球和足球的天下，女生們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跳繩，或是在跑道邊慢走。
趙嶼川是體育課上的隱形人。
他對大部分運動都興致缺缺，只是偶爾會打打羽毛球，體能更是短板。
他通常選擇坐在操場邊的雙杠上，或是找個安靜的角落，拿出隨身攜帶的速寫本和筆，捕捉操場上流動的風(fēng)景——奔跑的身影、跳躍的姿態(tài)、陽光下汗水晶亮的額頭。這成了他體育課唯一感到自在的方式。
今天也不例外。
他找了個靠近籃球場邊緣、有樹蔭遮擋的石階坐下。不遠(yuǎn)處的籃球場上，陳默正生龍活虎地奔跑、跳躍、呼喊，汗水浸濕了他的背心。對趙嶼川而言這是絕佳的練習(xí)速寫的機會。
趙嶼川翻開速寫本，鉛筆在紙上快速游走，捕捉陳默躍起投籃時繃緊的腿部線條和舒展的臂膀，動態(tài)感十足。
“喂！趙嶼川！別光坐著??！下來活動活動！”陳默一個三步上籃得分，興奮地朝場邊揮手大喊。
趙嶼川搖搖頭，示意自己畫畫就好。
“沒勁！”陳默也不強求，轉(zhuǎn)身又投入激烈的拼搶中。
就在這時，趙嶼川眼角的余光瞥見幾個身影朝籃球場這邊走來。
是姜晚和林薇，還有另外兩個女生。她們似乎剛結(jié)束慢跑，臉上帶著運動后的紅暈。林薇手里拿著跳繩，正興高采烈地說著什么。
趙嶼川握著鉛筆的手下意識地收緊，身體也微微僵直。
他迅速低下頭，假裝專注于畫本上陳默的輪廓，鉛筆尖卻無意識地在紙上劃出一道無意義的深痕。
“哇！陳默進球了！”林薇指著球場興奮地叫了一聲。幾個女生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姜晚也朝球場方向望去，她的目光掠過奔跑跳躍的陳默，很自然地落在了場邊那個安靜坐著的身影上。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低垂的側(cè)臉和握著鉛筆的手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畫得很專注，仿佛周圍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guān)。
林薇順著姜晚的目光也看到了趙嶼川，笑嘻嘻地說：“看，咱們班的‘藝術(shù)家’又在搞創(chuàng)作了！體育課都不閑著，真是刻苦??！”
姜晚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
她的目光落在趙嶼川手中的速寫本上，帶著一絲純粹的好奇。她見過他在課間偶爾涂鴉，但從未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他在陽光下專注作畫的樣子。陽光勾勒出他微抿的唇線和專注時微蹙的眉心，和他平時在教室里沉默寡言的形象有些不同。
趙嶼川能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其中一道格外清晰。
他握著鉛筆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畫本上，筆尖卻有些不受控制地顫抖。畫紙上，陳默原本矯健的身姿，線條開始變得有些僵硬。
“晚晚，看什么呢？我們也去那邊陰涼處坐會兒吧？”林薇拉了拉姜晚的胳膊。
姜晚似乎才回過神，輕輕“嗯”了一聲，收回了目光。幾個女生說說笑笑地朝操場另一邊的樹蔭走去。
直到她們走遠(yuǎn)，趙嶼川才如釋重負(fù)般悄悄松了口氣，后背竟出了一層薄汗。
他低頭看著畫紙上那個因為緊張而線條走形的“陳默”，懊惱地用橡皮用力擦去。
再抬眼看向籃球場時，陳默正朝他擠眉弄眼，做了個“瞧你那點出息”的夸張口型。
趙嶼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重新拿起筆，試圖找回狀態(tài)。
然而，剛才那道平靜注視的目光，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開的漣漪久久無法平息。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姜晚她們離開的方向。
她們在操場對面的雙杠附近坐了下來。林薇正試著做引體向上，齜牙咧嘴地掙扎。
姜晚坐在旁邊的石階上，微微側(cè)著頭，似乎在聽另一個女生說話。
陽光灑在她身上，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她偶爾會抬手，將一縷被風(fēng)吹到頰邊的碎發(fā)輕輕攏到耳后，動作自然而恬靜。
鬼使神差地，趙嶼川的筆尖離開了畫著陳默的那一頁，翻到了新的一頁。
鉛筆在空白的紙頁上輕輕落下。不再是動態(tài)的捕捉，而是極盡輕柔地勾勒——陽光下女孩安靜的側(cè)影，低垂的眼睫，微揚的下頜線，還有那只攏起碎發(fā)的、纖細(xì)的手。
他畫得很慢，很小心，每一根線條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周圍的喧囂——籃球撞擊地面的砰砰聲、陳默的大呼小叫、遠(yuǎn)處女生們的嬉笑聲——都漸漸退去，模糊成遙遠(yuǎn)的背景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和視野中那個被陽光溫柔包裹的側(cè)影。
時間悄然流逝。
“集合了！集合了！”體育老師的哨聲尖銳地響起，打斷了操場上的各種活動。
趙嶼川猛地驚醒，像從一場美好的幻境中被強行拽出。
他低頭看向速寫本，紙上那個沐浴在陽光里的側(cè)影已初具雛形，線條柔和，神態(tài)捕捉得異常精準(zhǔn)，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筆觸。
他心頭猛地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啪”一聲用力合上了速寫本！動作快得帶起一小股風(fēng)。
他做賊似的迅速把速寫本塞進書包最里層，拉上拉鏈，仿佛里面藏著一個不能見光的秘密。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剛才作畫時的寧靜蕩然無存，只剩下被窺破般的慌亂。
他站起身，隨著人流走向集合點。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穿過攢動的人頭，再次投向操場對面。
姜晚也正和同學(xué)們一起走向集合點。
她似乎并沒有注意到趙嶼川剛才的舉動，只是安靜地走著。一陣秋風(fēng)吹過，卷起幾片金黃的落葉，打著旋兒落在她的腳邊。
她微微低頭看了一眼，然后抬起頭，目光似乎無意識地掃過趙嶼川剛剛坐過的石階方向。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極其短暫地、毫無準(zhǔn)備地相遇了。
趙嶼川只覺得呼吸一窒，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臉頰。
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移開了視線，慌亂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一定紅得不像話。
姜晚似乎也愣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趙嶼川明顯泛紅的耳根和躲閃的神情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瞬，清澈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困惑。
隨即，她也平靜地轉(zhuǎn)開了目光，仿佛剛才那短暫的交匯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瞬間。
體育老師吹著哨子，催促著隊伍集合。趙嶼川混在人群中，努力平復(fù)著狂亂的心跳，手心里卻全是汗。
書包里那本速寫本，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沉甸甸地貼著他的背，燙得他坐立難安。
那個被陽光眷顧的側(cè)影，和那道短暫交匯又迅速錯開的平靜目光，像兩個烙印，深深地刻在了這個秋日下午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