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的叫馮修文,被打的那個竹竿劉馮二叫馮修武,是親兄弟。
這兄弟二人的名字和人的性情,剛好相反。
大哥名叫馮修文,但卻走了武人的路子,長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在軍隊上廝混了多年,再加上背后家族的財力支持,很是結(jié)下了一些善緣。
而且,這馮修文因為做事陰沉,手段極是狠辣老練,隱然已經(jīng)成為廣都馮氏最好的下一代掌門人選。
二弟名叫馮修武,但卻長極高極廋,一向不學無術(shù),仗著家族的背景,在廣都一帶,號稱馮家小霸王。
巴蜀成為天府之國,早已經(jīng)過了千年之多,故而,豪族大姓比比皆是。
《華陽國志》中,記述蜀郡各縣的“冠冕大姓”、“冠蓋”、“甲族”、“姓族”、“望族”、“首族”,不勝枚舉。
這些豪族大姓,千多年來,更是蜀中官吏的首選。
而且,越是富庶的縣,大姓越多。
如蜀郡之武陽縣,“特多大姓,有七楊五李諸姓十二”。
漢安縣有“四姓:程、姚、郭、石;八族:張、季、李、趙輩。而程、石杰立,郡常秉議論選之”。
程、石二姓最為冠冕,郡府常根據(jù)當?shù)剌浾撨x二姓之人為吏。
廣都縣“大豪馮氏有魚池鹽井”。
甚至,郪縣為“高、馬家世掌部曲”。
知道“世掌部曲”是什么意思不?
就是人家這兩大地方豪族“世世代代豢養(yǎng)了自己家的軍隊”!
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3年),高勝、馬秦皆叛,合聚部伍達數(shù)萬人,后,被李嚴平定。
總的說來,蜀之大姓,雖冠絕一時無兩,但較之吳、魏世族大姓仍有遜色。
他們既比不上吳之顧、陸、張、朱四姓,“多出仕郡,郡吏常以千數(shù)”;更遠遜于魏之穎川荀氏、河內(nèi)司馬氏之宮位亨通。
但僅就巴蜀一地來說,這些豪族,基本上掌握了地方經(jīng)濟的方方面面,留給這些外來掌權(quán)者的,微乎其微了。
這馮修文馮修文就是廣都大豪馮氏嫡系子弟。
此次,馮修武帶了本地幾個豪族子弟前來成都游玩,受到本地豪族子弟們的熱烈歡迎。
但,這只是表面現(xiàn)象,暗地里,卻帶來了廣都豪族與京城豪族相互勾連的信件憑證。
這憑證,就是那紫玉金腰帶。
而今天,這馮修武卻將信物丟失了。
因此,老大馮修文大為光火,恨不得一巴掌將這個不成器的弟弟打回廣都去才好。
廣都,為蜀中三大古郡之一,歷史之悠久,甚至還遠在成都之上。
而廣都此地本就距離成都非常近,《蜀王本紀》言:“蜀王本治廣都樊鄉(xiāng),徙居成都?!边@里的樊鄉(xiāng),便是廣都。
公元前7世紀(春秋),開明氏鱉靈自立為蜀,號叢帝,建都廣都。
廣都縣,始建于公元前316年,與古蜀國成都、新都并稱“三都”。
廣都以其“鹽井、漁田之饒”,并以其“鐵礦、好稻田”,“故盛養(yǎng)生之饒”,富甲一方,對成都平原城市文明的發(fā)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推動作用。
由此可見,這廣都馮氏,在蜀漢經(jīng)濟中占據(jù)著怎樣的重要地位了。
但和大多數(shù)蜀漢土著豪族們一樣,這馮氏在蜀漢帝國的政治地位,卻一直若有若無。
因此,說人家心里沒有氣,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此次,馮氏的家主,也就是馮修文和馮修武的父親便親自坐鎮(zhèn)成都,除了讓大兒子回來一聚,商議事情外,還專門讓二兒子馮修武也從老家趕過來,參與此事。
在家主馮國璋的心里,不管老二如何地不爭氣,畢竟都是自己的親兒子,自己也就只有這兩個兒子,過于厚此薄彼,并不利于族群未來的利益,更不利于家族未來的發(fā)展。
現(xiàn)在,整個馮氏的局面其實還算不錯的,老大在軍中廝混,不能說混得怎么樣吧,但畢竟軍中認袍澤,而且,軍中多的是荊州派系的二代子三代子。
更何況,現(xiàn)在的益州土豪們早就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來。
為什么益州土豪眾多,卻總是讓那外來的人做了益州的主人?
這個問題,一度困擾了蜀中千年之久。
現(xiàn)在,這些土豪們終于有所感悟了。一是大家不團結(jié),總是容易被外來勢力各個擊破。二是益州土豪們過于重視經(jīng)濟的發(fā)展,卻忽視了軍隊的作用,以至于每每到了關(guān)鍵時刻,他們都被人家鋼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低頭認輸做小。
所以,馮氏這樣的豪族,早就在悄然間,將手伸進了軍隊。
而對于蜀漢政權(quán)來說,吸納更多的土著子弟進軍營,本就是政權(quán)長久生存必須要完成的任務(wù)。
畢竟,外來的族群太少了,相對蜀人巴人來說,幾乎微不足道。
馮氏嫡系子弟入軍營,這是蜀漢高層樂見其成的事情。
但隱患也不是沒有。
一來,人家抱著什么樣的目的,還真不好說。關(guān)鍵時刻,人家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誰的心里都沒底。
也因此,這些土著子弟們的升遷,就顯得尤為艱難??倳陉P(guān)鍵時刻,被一些或明或暗的理由耽誤。
像當初張翼那樣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上升,并且作為國家傾力培養(yǎng)的對象,去栽培,將各種資源都向他傾斜的,幾乎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因為張翼完全是個特例!
時也,勢也。
都說時勢造英雄,此話不假。
當初的小將軍張翼若不是剛好遇到那樣的好時機,也不可能有今日之高度和成就。
二來,這些土豪們的子弟一旦進軍營,有了一定的平臺做支撐,人家背后龐大族群的經(jīng)濟實力很快就彰顯出巨大的優(yōu)勢來,這軍營也就很難再保持純潔了。
這些豪族子弟手握著大把的金錢,腐蝕說不上,但每逢休沐節(jié)日,都邀請了大群大群的士卒們出去嗨皮,將戰(zhàn)友做成了兄弟,把袍澤做成了連襟。
試問,這樣的隊伍,還怎么帶?還有多少戰(zhàn)斗力?
大兒子在軍營里混得風生水起,二兒子這邊,其實也不差。
俗話說,雞行雞路鴨行鴨路。
老二馮修武自小身子骨就不怎么結(jié)實,所以,一直被老爹老媽呵護有加。
老二縱然有千般的不好,萬般的不是,但有一樣,卻是老大做不了的——紈绔。
老二天生的紈绔性格——東不成西不就,但就是喜歡吃喝玩樂欺負人,長大成人之后,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勸失足婦女從良,騙良家婦女為娼。
這行徑無論看在誰的眼里,都不是好事。
但馮氏卻借助馮二的紈绔,與成都諸多紈绔背后的族群結(jié)為知己。
這是任誰也沒有想到的吧。
所以嘛,用馮二的話說:“是金子,總要發(fā)光的!”
今天,馮二帶著幾個知己好友在江瀆廟一帶廝混,調(diào)戲幾個女子本不算什么大事,與人打了一架,更不是什么大事。
對于馮氏而言,敢惹事兒,并且能平事兒,這才叫真本事!
要人,人家有人。
要錢,人家最多的就是金錢了。
這成都城內(nèi)最大的魚鮮供應(yīng)商,就是人家廣都馮氏。
但讓馮修文最惱火的,卻是二弟將那紫玉金腰帶給搞丟了。
別看馮修文打弟弟馮修武的一掌不遺余力,其實,他這是在變相地保護弟弟呢。
因為,一旦老爹馮國璋出手,弟弟就不是挨上一巴掌兩巴掌的事情了,很可能就是體無完膚。
老二馮修武也很清楚兄長對他的呵護之情,所以,他一點也不惱怒兄長,反而捂著高高鼓起的臉龐,淚眼婆娑地看著大哥,可憐巴巴地請大哥快點想辦法。
老大馮修文很是窩火。
真要細究起來,在廣都號稱小霸王的馮二,來到成都行那紈绔事,和他哥哥在部隊里一樣,都屬于不上不下不入流的一批人,根本上不到包子李球魏氏五位爺?shù)哪莻€層面上去。
彼此之間,隔著一條巨大的鴻溝。
因為,家族的政治地位擺在那里,不是金錢就可以抹平這條深不可測的鴻溝。
對于馮修武他們這些人來說,包子李球他們那一批人,只是傳說,甚至連想認識一下的渠道,都沒有。
但生活在夾心層,并不意味著就沒有幸福感,同樣可以過得優(yōu)哉游哉,呼風喚雨,游刃有余。
畢竟,這蜀漢廣袤大地上,包子那幾個人只是鳳毛麟角,真正像馮二這樣的土豪出身的紈绔,卻是一抓一大把的。
隨著年事的增長,最近這兩年,老爹馮國璋的身子骨已經(jīng)大不如從前了,所以,家族內(nèi)的很多事務(wù),尤其是成都這邊的事情,自覺不自覺地都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老大馮修文的手上。
而馮修文一方面要處理各種事務(wù),一方面又要在軍營里服役,所以,對于二弟的管教也就少了許多。
由此,馮二徹底得到解放,他的美好時光開始了。
其實,就是想管教又能如何?
老二的身子骨本就不怎么結(jié)實,能做好一個紈绔該做得事情,就算非常對得起他的這一生了。
更何況,自小,老二就被老母親看得嬌貴無比,捧在手里怕化了,頂在頭上怕吹了,捂在胸口,又怕憋著了。
只要他不鬧出人命關(guān)天大事情來,老馮家偌大的資產(chǎn),也足夠他揮霍幾輩子了。
無論是有形資產(chǎn),還是無形資產(chǎn),都是。
此次,馮二馮修武最讓大哥馮修文惱火的,是他私自將先帝賞賜給老馮家的那條紫玉金腰帶給帶了出來顯擺,并且,弄丟了。
老馮家在蜀漢的政治圈里,幾乎是白丁一樣的存在,但因為有先帝御賜的這條金腰帶,就等于得了一個免死金牌一般。
說起這個金腰帶,其實變相地說,也算是先帝劉備邀買人心的一個信物吧。
當初,蔣琬在廣都任縣令,劉備帶著諸葛亮等人視察工作,順便體察民情,卻發(fā)現(xiàn)這蔣琬蔣公琰每日醉酒高臥,完全不理會公事。
劉備勃然大怒,廣都如此重要,就在京都附近,這蔣琬卻如此荒無公事,這還了得!
本來,劉備團隊入川,無論從道義上,還是法理上,都帶有許多污點,本就不被巴蜀人接受。
現(xiàn)在,竟然出現(xiàn)一個如此不作為的縣令,。
殺雞給猴看也好,殺雞駭猴也罷,反正,蔣琬正好撞在了槍口上。
好在諸葛亮慧眼識才,千說萬說,口水說干了,那意思“蔣公琰乃天下之才,非百里好用,放在這小小的廣都縣,著實屈才了云云……”
由此,這蔣琬才保住了性命。
這個橋段,被那個叫羅貫中的家伙嫁接到了鳳雛先生龐統(tǒng)和猛將張飛身上。
其實,在現(xiàn)實生活中,張飛是武將,不管地方政務(wù),不管人家蔣琬工作做的怎么樣,也不該他管。他更沒有動輒就可以取人性命的權(quán)力。
劉備的廣都一行,有兩個收獲。
一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荒無公事的天下大才蔣琬蔣公琰,二是送了一條紫玉金腰帶給廣都第一大豪馮氏家主馮國璋。
至于馮氏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有沒有真正感動,誰知道呢。
反正,自此,這馮氏在廣都,就成為不折不扣的第一土豪。
這,才是真的。
此次,老二馮修武來成都前,為了炫耀身價,私自將這東西帶了出來,圍在腰間,卻不料江瀆廟一場廝打,然后,這腰帶卻不見了!
要知道,這可是先帝御賜的寶物,是要當放在祖宗牌位前貢起來的。
一旦丟失,幾乎就等于犯了欺君之罪,而且欺的還是上一代君王!
這罪名,可以抄家滅族兩三次的了。
若是悄然丟失,誰也不知道,還則罷了,問題是,此次的丟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發(fā)生的,而且馮二身邊的幾個紈绔,以及眾多豪奴,全部知曉。
而這其中,誰知道別人會存了什么樣的心思!
所以,這御賜的紫玉金腰帶,必須想辦法找回來!
否則,某一天,一旦被人拿來做文章,馮氏就是一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想通了此節(jié),馮老大馮老二的腦門子上的汗水,就再也止不住地往外冒。
在老大馮修文的心里,還有一樁心事——這個事情目前根本不敢對老父親說。
老爹年紀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從前,一旦老人家知道了,還不知道會不會發(fā)生意外咧。
另外,他不知道這金腰帶到底是被人預謀盜竊,還是無意丟失。
若是預謀盜竊,則就意味著,這一次,只要他馮氏應(yīng)對不當,基本上就是完蛋的下場。而若是無意中的丟失,則事情就還有轉(zhuǎn)機。
想一千,道一萬,都沒有用。
最重要的,要當緊找回金腰帶,將所有隱患都消除為最好。即便付出多大的代價,只要有一線機會,他馮氏都毫無二話!
“老二,你再好好想想,把整個事情經(jīng)過再給我復述一遍,仔細些,小心我扒了你這身皮子!”
“是,大哥息怒,我這就,事情是這樣的……”馮二斷斷續(xù)續(xù)地把這天上午發(fā)生的事情,絮絮叨叨完完整整地又說了一遍。
對于他們先去調(diào)戲那三個女子,倒是說得不多,主要講述了他們被三個年輕男子毆打的過程。